大清早我整理好所有的衣物，都是自己的东西。原来这些年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么少，除了简单的衣服只有几本书和那块墨玉。一切手续办完后，应该把这块墨玉还给琚毅了。只是，会那么顺利吗？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这辈子太好的事情不会落在我身上。所以，我会这样的战战兢兢。
再有两天就是杂志周年庆酒会，办公室的同事忙得不可开交。华姐异常重视这次的活动。
“刘珩，客户请帖都搞定了吗？”沈冰问我，“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发呆？”
“没有。”我快速的整理手中的资料，正好琚毅和华姐从会议室出来。
“沈冰，名单呢？”华姐问。
“刘珩！”沈冰望着我，她惯于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
“啊？名单已经发给广告公司做请帖。资料已经发到您的邮箱。”还好没有把这事情忘记，不然又要被骂。
一帮人匆匆走开，琚毅走到我身边，“你脸色不好，昨晚没睡好？”
“没有！”我朝他笑，其实他的脸色也不好，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大概也是一夜未眠。我的出现毕竟也打乱了他的生活，但他眼底慑人的光彩使我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一切有我在。”琚毅在我手臂上一握，转身离开。
这一天做什么都没有心思，总想着晚上怎么跟萧励沣开口。虽然他把我当成一件玩具，但毕竟帮了我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爸爸可能早就不在了。
总算熬到下班，算了算萧励沣的飞机航班，晚上十点才能到家。走出公司看见熟悉的红色跑车停在门口，“刘珩！上车！”程曦探出头唤我，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
我坐上她的车，看她穿着绿色碎花的旗袍，梳了一个髻，显得端庄而闲雅。“今天怎么这么淑女？”
程曦无奈的笑，“陪我去吃饭。”
“什么叫要我陪？你和谁吃饭？”我问，“今天我要早点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
程曦苦笑：“饭总要吃吧？”她笑得无奈，“你就陪我去吧！”
目的地是城南的一家中餐厅，雕花的古旧建筑，幽幽的传来昆曲的唱段，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
“真会挑地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我环顾小小的厅堂，雕栏外的院子里有碧绿的芭蕉和开得正艳的石榴花。婀娜的假山傍着波光粼粼的水池，让我想起萧励沣的蘅园来。
“刘珩也来了？”抬头看见felix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拿了个烟斗。想起萧励沣对我的警告，我的表情有些尴尬。
“uncle，你好！”
“和程曦一样叫我felix好了！kenneth什么时候来？”felix问。
“他一会儿就来。”程曦微微蹙眉。
“刘珩，你看看你这个朋友，整天忙工作。连未婚夫都忽略了，还好Kenneth人好不跟你计较，结婚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felix笑着说，语气轻快中透漏着轻责。
“我都交给婚庆办了。”程曦撅起嘴，“我又没结过婚，怎么懂这个？”
“那一切也要你中意才行啊。”felix笑，他今天穿着格子衬衫，套了件卡其色的背心，颇有英式绅士的风范。
“婚期定了吗？”我问。
“还早呢。这次只是订婚好不好。”程曦有些漫不经心，她轻轻拨弄襟前水晶扣子，“下个月。”
“今天kenneth一个人来？他妈妈要来吗？”felix问。
“不清楚。”程曦脸上已经不耐了。
“这里好漂亮啊！nancy，好久不见你又漂亮了！”我循声望去，熟悉而清脆的声音来自雪儿，她一身红色的长裙，笑颜如花，仿如盛放的月季。她身后是一袭米色西装的琚毅。我手一晃大半杯的茶翻到在衣服上，幸好茶已经凉了。我笑着抬头，“不好意思。”Kenneth，琚毅的英文名就是kenneth！我一直都没有想到，琚毅就是程曦的未婚夫！
“刘珩？你怎么也在？”雪儿奇道。
“刘珩是我死党！这个世界很小，是不是？”程曦拉着我站起来，我把手里的白瓷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看见琚毅的脸跟杯子差不多白。“这个不用我介绍了，琚毅，我未婚夫。你不是一直想见吗？”程曦笑着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Kenneth，工作上要帮我好好罩着她哦！”
“琚总，没想到虏获程曦芳心的人是你！我还一直好奇是何方神圣这么让程曦这么容易托付终身呢。”我很佩服自己，竟然还能说笑，语气那么轻快。我的视线望出去是琚毅略显瘦削的淡青色下巴。这里没有打空调，初秋的微风带来庭院里的花香，我觉得眩晕。背脊上有股凉意慢慢的攀升，直接到达心脏。坐下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发抖了。
“快，开席吧！kenneth！今天一定要陪我多喝几杯！”felix兴致颇高。
琚毅在程曦身边坐下，他的脸依然苍白，眉尖微颤。
我早该想到，这么多年了，他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还一直单身？
“帮你点了你喜欢的素烧鸭。”程曦托着下巴目光有些慵懒的望着琚毅。一丝黑发落在她额前衬得她肌肤胜雪，如同盛放的海棠。琚毅眉目英挺，真的登对。
琚毅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深湛的眼底有诉不尽的忧郁和乞谅。他身后透过镂花木窗是一片淡灰色的天，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嗖”的一声破空而去。整个世界就慢慢的灰暗下去……
“nancy，婚纱定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去法国定做？”雪儿兴高采烈。
“我定好了，订婚用的衣服。玥锦服装易总亲自为我做的旗袍。”程曦笑着说，“婚纱等结婚的时候再说吧。”
她们的对话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我望着窗外一颗尚未开花的桂花树，天色真的暗了。
精致的苏邦小菜一件一件的上桌，服务员也穿月白的真丝旗袍。真是应景。程曦看了看我，“刘珩，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这菜不合口味吗？”
我回过神，努力的微笑：“吃啊，这不最近想减肥吗？”
“你一点也不胖！”felix夹了一块酱肉给我，“尝尝！这里的特色。”
我没有办法，食物在口中却无法下咽，抬头触到琚毅的目光，灼洌中带着不顾一切。我心里一突，想到程曦无数次的醉酒和失落。毕竟她不知道他，他一定是对她漫不经心。她感觉到他的无心，所以难过。她本是那么容易快乐的女子，而今眼角眉梢遮不住这一段愁绪。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
“我今天有事情要说。”琚毅突然说，语气虽然淡定，但目光灼得我已经害怕了。
我触电般的站起来，对着琚毅说：“琚毅，你听着！程曦是我最最好的朋友。你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我几乎是带着激动，声音有些发抖，“我会恨你一辈子。”
四周一片安静，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尴尬的坐下，我只是想阻止，阻止琚毅说出一些无法挽回的话。
“nancy，我可真羡慕你！”雪儿笑着打破了沉寂，“有这么好的男朋友，这么死的死党。还有这么有型的爸爸！唉……什么好事都给你碰上了。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什么都没有。”
大家都笑了，felix打趣说：“elin，你愿意的话可以认我做干爹！我不介意多一个漂亮又能干的女儿。”
琚毅的脸色更白了，他乌黑的眸子里有种绝望。我有些鼻酸，一切都是注定的吧？好像人失去重力，想要用力摆脱，却没有办法做到。我一点都没有责怪琚毅，我已经不是往日的我，怎么还存着跟他走到一起的梦呢？
满桌美味佳物，窗外鸟语花香，四周略显嘈杂的笑声，我突然眩晕到无法自拔，于是说：“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要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吃了再走吧，这里很难叫车。”程曦说。
“不用，我看见门口有98路，直接到市里的。”我仓促的拿起包，“uncle、雪儿，不好意思。”
“我送你吧。”琚毅站起来，他盯着我，他的表情那么不自然，仿佛一切昭然若揭。
“对啊，你送她我比较放心！”程曦说，“去吧。我改天再找你！”
我走在前面琚毅跟在后头，一出饭店大门我回头说：“我自己走。你不要送我了。”
琚毅没有说话，一把拉过我的手，那么用力的将我拖到他的车子边。打开门，我几乎是被塞进车子的。刚刚我的心跳得那么激烈，沉重而激烈，每一次跳动都在我胸腔里撞击得五脏疼痛。但现在却反而平静了，在最最痛楚的边缘我往往有种赴死的安静。
“刘珩，你在怪我吗？”琚毅拌过我的身体看着我，“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会解决这件事的。你相信我！”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急切的时候额头会冒出冷汗，亮晶晶的让人感到心疼。
“刘珩！”他摇撼我，“你有没有听我说？”
“我不想听。”我说，“程曦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明白吗？你伤害她就等于在伤害我。”
琚毅摇头，“我并没有伤害她。跟我结婚她也不会幸福，真的！”
我突然想起《茜茜公主》里的情景，茜茜公主对国王说：“我不想抢走奈奈的幸福……”
国王说：“你没有抢走她的幸福，再说，跟我结婚她也不会幸福。”……只可惜，我不是茜茜，没有她那么美好。我突然笑了起来。
“刘珩……”琚毅无比担忧的唤我，额头青筋微现，冷汗慢慢的顺着他宽阔的额头滑落。
“琚毅，我们不可能了。”我说的话一下子把自己的心戳了个洞，胸口空荡荡的都是绝望的回声。
“刘珩，你听着。这些年来，我一直找不到你……我在想，老天爷肯定还是没有原谅我。那次不告而别铸就了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从没想过还能见到你。程曦的干爹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我们认识以后顺理成章在家人的撮合下走到一起……我不爱她……”
“但是你会对她好。”我继续说，“程曦找到你一定会幸福。琚毅，因为你善良！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才应该在一起！”我的声音很平静。
琚毅清楚我的个性，我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改变过。他慢慢的松开我的手，“即使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和程曦也不可能了。我会跟她说。”
“这是你的事，但我这辈子都会恨你。”我决然的说。
“刘珩！”琚毅痛苦的说，“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的心扭成一团，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稳定的声音说：“琚毅，慢慢的，你会爱上程曦的。她那么美，那么好！……”
“刘珩。”琚毅唤我，用他最最无奈和温柔的声音。
“好吧，现在送我回去。我会很好的努力的生活。你应该相信我。我一直很坚强。”我笑着说。
“琚雪是你妹妹。”琚毅突然说。
“什么？”我望着他，我根本没有兄弟姐妹。
“李曼青你认识吧？”琚毅无奈的说，“十多年前，我妈妈因为发现了爸爸的情妇李曼青得忧郁症去世……爸爸和李曼青结婚了以后我就逃家回国读书。后来遇见你，我突然觉得人生原来可以这么简单而美好……”
我怔住了，李曼青？那个在我三岁的时候不告而别的女人，一头披肩的长发，总是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她的面容我已经记不清了……
“六年前爸爸去世，我回英国送殡。才知道李曼青是你妈妈……”琚毅低下头，悲哀的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一切都是注定的。琚雪是你爸爸和李曼青的女儿？”
琚毅点头，“瞧，世界就是这么小。”
这么多年来心头的结终于解开了，原来是这样。我止不住心头的悸动，命运那无情的手一直捉弄我。每次我都不得不向他低头。
“琚毅，谢谢你告诉我。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的。”虽然这么说，我知道是不可能了。再见他，我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控制我自己。
琚毅凝望我，这段日子他明显的瘦了，“刘珩，我怕我做不到。”他的眼睛里充泪了。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叹了口气，仰起头让将要流出来的泪水慢慢干涸，“我们都不要哭了，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