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造纸术已经从洛阳传到了淮南一带。战英开了一个作坊,请来了师傅和几个工人,就这么开始利用废物(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等等)制造出神奇的纸张。
第一批做出来的纸张并不成功。作坊的师傅亲自来跟战英谢罪。战英说:万事起头难,我们一起研究试验吧。
战英亲入作坊,反复试验各种配料和程序的细节。试了十几次,最后制出来的纸终于在一次集市上全部售空。
两年后,战英作坊的纸开始了远程的运输和销售。由于淮北地区纸张已经比较流行,战英计划开辟西南方向的纸张通路。为了打通此路,战英到弋阳后第一次远行。他一路往南,来到了荆州江夏郡的孝感。
孝感是个文化古镇,境内有门板湾、禹王城、楚王城等等千年甚至几千年的古迹。让战英感到的震撼的,是他亲眼看到了八十年前晋军将领桓温在这里屯军的营地。他看到了用紫色的石头垒砌起来的堡垒,还有赤土夯起来的土墩。八十年前,征西将军桓温扫平蜀地,左家先烈左继原正是在那场惨烈的征战中战死的,时年大约二十岁上下。桓温平蜀后经过这里,并准备从这里出发北伐中原。三年后,桓温首次北伐。不过,那一次的伐秦未能成功,否则便不会有他左战英攻进长安的壮举了。桓温后来曾收复了洛阳,惜最后在和前燕的战争中功败垂成。
战英站在当年桓温军营驻扎过的地方,抚摸着那些石头、砖瓦和土墩。这一次,他没有了当年在洛阳血书的激情,却也止不住取出刀来,在一面墙上刻字:江东左战英到此,祭奠左家先烈左继原。
离桓温屯军遗迹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流。河岸上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其中一个孩子的风筝是一只橘红色的凤鸟。红色的冠,长长的颈项,双翅伸展,翘首蓝天。战英来孝感之前就知道,这里是荆楚旧地,独尚凤凰。到来一看,果然不虚。
由于是个文化古镇,战英很快便在镇上找到了买卖竹简、丝帛和纸张书籍的地方。此处的纸张不多,质地也没有战英作坊做出来的好。等战英出示他的纸后,店里的老板非常喜欢,说:“这里的人们有福了!”老板姓靳名常字望河,两人很快就聊起了纸张生意的事。靳常说他可以把战英纸推销到荆州腹地。谈着谈着,靳常一听战英曾经跃马潼关,挥刀河北,非常羡慕,遂请战英到他家里聊叙。
靳常领着战英走过大街,拐进一条宽宽的石巷。那里是一个住宅区,时值端午,战英见家家户户都在门上挂着一束绿色的艾草,就好奇地问是何风俗。靳常说:“这是楚国留下来的风俗,说是避邪,少说也有一千年了吧!”
巷子很长,走近一处交叉口时,战英听到了很特别的歌声。一看,只见一男一女,男的光着上身,带着插有艾草的面具,女人穿一身红袍,发辫上也插着艾草。两人正一边起舞一边引吭而歌。战英站着不动了,问“靳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靳常嘿嘿一笑,说:“你来的是时候,让你见识见识端午日送瘟神么。”
战英赞叹:“荆州楚地,风俗多而特异!”
靳常的房子就在长巷里最深处的一间,临一活水池,青砖,墨瓦,门上头刻着“靳轩”二字,门上也挂着艾草。
进得门厅来,两人傍几而坐,继续聊纸张的事。靳常的厅堂里,竹简帛书、石刻陶俑、墨香纸馨比比皆是,儒雅而见古风。战英看着,不由得赞道:“靳先生雅居,处处古风士气,叫人羡慕钦佩!”
靳常说:“难得左公子欣赏。说真的,我这地方,少有人至。今日遇知音,万般皆备,就是少了一壶茶。”说到这里,他朝里面喊道:“小双,有客人来了,来壶青茶!”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哎,就来!”
大约过了五分钟光景,一个十七岁上下的姑娘端着一个茶几上来了。姑娘桃子脸,双眼皮,两颊和双唇自然红润,身着白边绿装,别着淡粉色的发簪,两揪美发分开来,垂在胸前。她走上来,把茶几放在了案上。又从茶几里拿出来两个杯子,分别放在战英和靳常前面,然后把壶里热气腾腾的茶倒在了杯子上。
姑娘的手纤细灵巧,案几上滴水不沾。战英看了看姑娘,带着夸奖的语气说:“谢过姑娘!”
姑娘轻轻说了声“不谢”,便退了下去。
“这是小女如双。喜爱书画,也略懂武艺。”靳常介绍说。
战英说:“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靳常说:“哪里哪里,左公子进则疆场杀敌,退则经纬文墨,才真的是叫老夫敬佩!左公子来一趟不易,适逢端午佳节,若不嫌弃,就请在陋室将就一晚,老夫略备薄酒,如双抚琴一首,岂不人生乐事一桩?”
战英本想当日赶回弋阳,见靳常这么热情,又被他这里的古色古香所吸引,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靳常让家里的帮工准备了几个小菜,呈上米酒,让女儿如双也一起共餐。三人围着饭几吃饭,让战英觉得有些新鲜。他在江东家里的时候,总是男人们围着吃饭,女人在后面不显眼处吃。而现在,前面有美酒佳肴,边上即有美女共餐。靳常舍里,比世族家里亲和多了。
饭席上,从家庭到经历,靳常问了战英许多问题,战英也有问必答。如双在一边注意地听着,不时偷偷瞟战英一眼。战英的目光也会忍不住揪着空瞟过去。
饭后,靳常让女儿弹琴。如双和帮工一起把古筝抬了过来。如双坐稳了,睫毛一垂,纤指一起一落,悠扬而婉转的琴声响了起来。
“认识这曲吧?”靳常问。
战英仔细听了一会儿,说:“应该是‘高山流水’?”
靳常一拍手:“正是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的相知之曲。”
战英屏住呼吸听着,注视着如双弹指的姿态和她清澈而又凝注的眼神。
抑扬顿挫、深情款款的筝音,充满了靳常这个简陋而儒雅的厅堂。
曲终,琴声回响,不绝如丝。战英被深深感染,连声夸赞:“好曲,弹得好!”
如双站起来,双手手指相扣,弯腿屈身作礼道:“谢谢左公子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