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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逸事

童年于每一个成年人而言都是心底最柔软的存在。

它充斥着早春的轻柔、夏间的蝉鸣、秋日的暖阳以及冬天的白雪,满载童真、友谊以及最原始也是最纯粹的感动和幸福。它于回忆之中绽放,每一帧的瞬间都如同甲骨文般隽永,不可磨灭。

但是它又是一个与成长的刺痛并行不悖的诅咒。它诅咒人们韶华已逝,红颜易改;它又诅咒人们世事疏离,人事易分;亘古以来,时间长河兀自流淌不息,却没能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它的魔力。

对生命的意义的思考于向阳而言还是过于晦涩,所以向阳仍然奔跑在青春的雨季里,一路向北,水花四溅。

95年的夏天比对往年,并没有什么大不同。向阳仍旧时不时在父母,爷爷奶奶的笑骂中跑去钓钓鱼,摸摸虾,当然也少不了“帮凶”-------向虎小同学。也会跑去和弟弟一起寻摸些各式各样的碟片来消磨时光。当然,某些带颜色的是绝对不会碰的。只是电影里偶有接吻或尺度更大些的镜头时俩兄弟便都会臊的满脸通红,想来,手掌遮住眼睛从手指缝中偷看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也不全是小女儿的娇柔作态。

已然七月底了,暑假的天数犹如谢顶的中年大叔的头发般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愈见减少。向阳不由得有些说不出的躁动,不知道是因为暑假作业还没写完而暗自神伤还是因为对新学期新气象的雀跃期盼。这不得不说,时间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给了小家伙或多或少的启迪,只是因为年幼,向阳还没有足够的阅历去从中汲取养分。

八月初,一封锦书从云中来,向阳远在部队当兵的三叔寄来一封家书。除了携来对父母兄妹的关心及思念外,也给小家伙带来了一份迟到的生日礼物----毛笔字帖一本,基础乐理知识一本及口琴一把。

向阳三叔国文算是向阳从小到大的精神偶像,此君读书时期妥妥学霸一枚,但是喝酒抽烟,摸牌赌博,打架泡妞,无往不利。向老爷子和学校老师当年一度纠结的差点得了精神病,但是后来向老太太生病,不得高中毕业便辍了学。学校老师还有特意找上门来和向老爷子沟通,只是向家当时太过于贫困,这才作罢。向国文年轻是长的颇有几分神似黄日华,因此当年暗恋他的女生很多,便另辟蹊径,找了些家境优越的女生借了钱,自去上大专去了。大专毕业后不想按部就班的上班,便又托了向阳四爷爷的关系当兵去了(体检不过关,身上有伤疤)。向老爷子不知道为这事生了多少次闷气,为向家辛勤耕种的老水牛屁股上的鞭痕可以为证,那真正是一部血与泪的屈辱史。

向国文读书时期便很喜欢自家这个一股灵醒劲的侄儿,叔侄相处颇为相得,也一直对自己侄儿报以殷切的期望。向国文去部队当兵后因与向老爷子关系交恶倒是少往家里寄书信,这回向阳收到礼物,高兴的跟三伏天吃了十根八根冰棍似的。

向阳得了新玩具自是爱不释手,除了洗澡怕口琴进水外一度连晚上睡觉都抱着。向父倒是希望儿子多点文气,便又托人从外地买来毛笔墨汁,闲暇时分开始手把手教儿子写字。老时节的农村人,等闲一般放到今天那字写的都能在抖音上骗万赞以上。向父一手硬笔行书和毛笔字更是远近闻名,红白喜事帮人写写对联也能混个一包半包烟。向国文小时候师从长兄,但是青出于蓝,一手硬笔字读书时候就能让学校老师汗颜,不过却尤以楷书为佳。

除了日常的暑期作业外,向阳每天又多了两件事,那就是写毛笔字和吹口琴,并日渐沉溺于哆来咪发梭拉西多的千遍万化的组合和柳体的骨力遒劲,结体严紧之中。向阳从小便成绩优异绝不单单来自于高智商,更多的却是找对了学习方法之后的全身心投入。并且骄傲的小家伙对自己要求一向甚高,更何况类似于这种叔侄间遥远且无声的战书,向阳怎么可能不全力以赴。

于是早间暑假作业,午休后书法练习,晚饭后口琴演奏,向阳的每天充实无比,连弟弟家的羞人的电影忽然都不香了。向虎倒是对哥哥很不以为然,并且对大伯要求和堂哥一起读书练字的想法嗤之以鼻并愉快的引来父亲的一顿胖揍后便很少来找哥哥玩耍了。

夏日的日头愈发的长了,晚上七、八点天边仍有光亮,向阳晚饭后的口琴演奏时间也随之变长了。琴声初始有些顿挫停滞,但是慢慢变得愈发悠扬深远,回转处却又如少女低语呢喃,委婉动听。向老爷子和向老太太倒是对流行音乐不太懂,但觉得从孙子唇齿间流出的音符如天籁般沁人心田,酷热的夏天都舒爽了几分。而每当这时候,向父向母便驻足倾听,偶尔相视一笑,眼神里面满是骄傲,神情愉悦极了。

已然暑假的尾声了,向阳家的新房外部构造基本完成。向老爷子专门去村东头用一包游泳(香烟品牌,有过滤嘴,早些年农村里老人家抽的已经算是好烟)找帮人卜卦算命的黄老头寻了个黄道吉日,为儿子家新房上梁做准备。

农村建房的上梁礼仪实际上是一种祈福仪式,由来已久。人们举行这些礼仪的目的是祈求房屋永固、富贵长久、子孙满堂,程序繁杂考究。很多闭塞的地方有可能还保留此类仪式,但更多的地方到今天已经全然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因向国贤近些年手里薄有资产,所以很多准备工作在建房初期便早早的开始做了。新房所需的“中梁”也早已物色好-------一根长有五圈年轮的通天参直的大杉木,树枝繁盛,寓意多子多孙。而砍伐梁木的时候,也是说道很多,如不能破坏周围的小杉木,梁木伐倒时的方向要朝南,不能朝其他方向等等。此间道理,即使很多老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一般的小毛头了。

8月20日18:18,宜迁移、入宅、安香,今天是向阳新家选定的上梁吉日。早早的,附近便聚集了满村的男女老少。农村里娱乐活动不多,向父平素出手阔绰,又是远近闻名的能人,估摸着回头上梁时抛洒的糖果之类的不能少,所以但凡能走动道的基本上一个不少。

上梁前祭梁是一道必不可少的仪式,类似于祭祀诸神,诛邪辟易的告书。向父有意锻炼儿子,便寻来红纸,支使儿子掌笔书写,上书:“太公在此诸神退位,上梁大吉”几字。向阳平素练习毛笔字都是小字,写起大字来难免有些气量狭小,笔力生涩,但是字形结构规整雄健,已有几分可观之处,向国贤见状暗暗点头。主持上梁的木工倒是个识货的,见主家公子年纪虽小但毛笔字已有不俗之态,忙说些讨喜的话,把向父夸得眉开眼笑。

吉时已到,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只见屋顶上几个健硕的小伙将用瓜果牲畜祭祀过大梁用绳子吊了上去,待平整的定位好后口中大呼:“大吉大利”,过来观礼的人群也应和着大喊:“大吉大利”。然后木工师傅便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糖果朝四面八方抛洒,底下看热闹的不管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便和开了锅的蚂蚁一样,四散奔跑,一窝蜂的涌向糖果掉下来的地方。

木工师傅看见人们兴致颇高,愈发得意,糖果抛洒的更勤了,引来一帮小伙子的大呼小叫。却见有两个毛头小伙子为了一颗糖抢到一处,都不肯相让,岂不知耽误的何止一颗糖,可谓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让人啼笑皆非。

向阳也抢到不少糖果,小家伙长这么大没遇到过此等盛事,兴奋的小脸通红。向阳在人群中也看到了弟弟向虎,小家伙倒是不肯耽误半点功夫,边抢的时候已然开吃,倒真不愧于被虫蛀掉的两颗大门牙。

天色将晚,人群慢慢散去,对有些手脚麻利的年岁大点的小孩近几天倒是可以肆无忌惮的吃糖而不会被父母骂。而有些没抢到多少糖果的小朋友,依旧固执的不肯离去,想凭借太阳的余晖在周边寻找看是否有漏网之鱼,倒是败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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