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多寿与赵高儿俱起了个绝早,赵高儿洒扫庭院、擦抹桌椅、洗净碗筷,自下娘胎都无这般勤劳,这孝子是十分诚心了。又赶去街市,买了上好茶叶、各色卓围果子,一包好蜡烛,走到半路想起得保必骑马来,有小厮跟着,又回去叫了两捆草料、一堆木柴送家去,称的上好两斤点心提在手里,怀中一两银子已没了,心中大疼。
赶回家中,王奶奶不在,王二麻子倒在帮忙了。那王二麻子膘肥体壮,长宽相等,脸上的肉都耷拉着,肉山也似的人物。在厨房里也不知如何帮忙,累得衣衫不整不说,乍一眼见赵高儿进屋,竟脸色苍白,双腿发软,直看着赵高儿说不出话来。
赵高儿双手提着东西,一时也愣了,进退不得,多寿从王二麻子身后出来骂道:“你个死人!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王大哥帮忙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呢。”
赵高儿忙把东西托给春明接着:“这该如何是好,多累王大哥了。”要去倒茶时,那王二麻子早出去了。
多寿就唤赵高儿去杀鸡宰鹅,王妈妈也过来相帮洗菜切肉,春明烧着火,四人一直忙到中午,才将菜蔬收拾齐整。得保的小厮押着一个车过来,点了两坛子酒、两个食盒给赵高儿接着。
赵高儿将小厮请到里间休息,小厮不肯,扭头走了。多寿打开食盒看,一个食盒是两个攒盘,一个是八格,一个是十六格,八格的各样菜蔬还略能猜着一二,十六格的只觉稀奇,四人都未见过,只好伸着舌头啧啧称奇。另一个食盒里盛着一大碗炖得稀烂的肉,一碟子胭脂鹅脯,最下面是四个小菜。赵高儿凑过去闻了半天,笑道:“那鹅脯也罢了,和鸭脯一样的东西,不过大些。这肉也不知怎么烧出来的,看着就香。”
王奶奶凑趣说:“赵大哥是个有眼力的,这肉我知道,是鹿肉,所以和旁的肉不同。”又说:“别看我老婆子这般模样,从前也是相府里伺候过的,所以知道。”
赵高儿顶在头上,小心翼翼将食盒摆上桌,让春明在旁看着,万不敢让猫狗给碰了。春明留着口水道:“哥,我饿了。”
多寿过来拉春明进了厨房,让赵高儿自己看着,等三人吃完饭出来时,赵高儿眼儿都绿了。多寿还要赵高儿把菜摆出来,赵高儿无法,刚端了盘肉,就被多寿劈脸大骂:“傻子!只那攒盘下酒,肉和鹅脯是下饭的,拿到后厨去热了。”
赵高儿咬着牙端进厨房,改换了好脸色出来求多寿将菜肴早些做下,背着王奶奶偷偷打手势让她叫王奶奶回去。多寿总不理她,与王奶奶扯了两个时辰闲篇,等外面天都擦黑了,方款款送王奶奶回去。
赵高儿急得杀鸡抹脖子:“我的奶奶,我的天爷,眼看着人快来了,你还这么悠闲。”
多寿斜着眼睛瞟他,正眼也不给一个:“我自有计较,这会子急了,前干什么去了。”
诸位看官定有些不信,这多寿二十不到,怎会这样刁滑,然而她若不是这样的狠角色,又怎能和赵高儿这样的无赖生活,怕骨头早都给吃没了。所以俗话有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俗语又有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多寿挽起头发,对着镜子拿帕子罩好了头发,前后仔细瞧了,才又到厨房忙活。赵高儿等不得,跑进去想帮忙,被多寿赶了出去:“你拢共就身上一件体面衣服,沾上点油还能见人吗?”
赵高儿在外坐立不安,一会儿跑门口等着,一会儿又回去问多寿:“可做下了?”直跑得鞋底儿都薄了一层,才见得保的小厮远远的过来:“俺家保爷让我来说一声,他们就来了。”赵高儿忙不迭应了,又跑去抓了包点心给那小厮:“哥拿去垫垫肚,过会儿来,家内的还有好菜呐。”
得保的小厮哪吃他这个,顺手就给了一旁的春明:“谢大哥了,俺还得给爷去回信呢。”打着马走了。
赵高儿见小厮走了,从春明手里抢回了点心,春明哭了。赵高儿吓唬她道:“再哭,再哭卖了你。”春明还哭,赵高儿恐邻居听见,只好掰了块哄她:“玩去吧,这点心还留着待客呢。你一个丫头片子,哪里配吃这样的好东西。”嘴上如此说,手里的点心直送到嘴里,一点都没落下。
又等到天色漆黑,才见一个小厮挑着灯笼,一个小厮牵着马过来,跑过去一看,是管着马厩的管事到了,客气迎到里面坐了,又喊春明倒茶、上果子。那管事见春明小小年纪端茶送水的十分娴熟,笑着问:“这丫头哪儿买的?甚是乖巧。”
赵高儿不好说是妹妹,答道:“上京的路上碰巧买的,图个便宜。”
管事的接了茶,摸了几个钱出来给春明。春明欢喜接了,往后厨跑去,被赵高儿一把拖回,几个后拐打下去:“大爷给你没个谢就接了?”打得春明大声哭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管事好生没趣,也只好再三劝说,上前拉开了。赵高儿犹自发怒:“这么没规矩,要不是大爷在这里,打死你呢。”
马厩管事见他如此不着调,有些要走的意思,碍着得保的面子将就坐着,也就不大开口了。两人冷冷清清对坐了一会儿,得保才和两三个管事的进来,赵高儿点头哈腰上前迎着,多寿趁机会端着茶出来,笑着说:“几位爷人来齐了,咱就上菜了吧。”
灯下那多寿早换了衣服,梳了头,脸也洗过了,涂得一脸铅粉,胭脂直擦到额角,双手雪白,一杯茶捧到得保鼻子下:“家里也没好茶叶,爷将就漱漱口吧。”突然又拿袖子掩着嘴笑:“奴亲手打的水,泡的茶,爷别嫌脏。”
几个小管事互相看一眼,看赵高儿的眼神都变了。
赵高儿仿佛不觉得,热情拉着管事上桌,自己到厨房把多寿做得的菜端出来,又弯腰赔笑:“家里是什么都没有的,酒是好的,几位大爷千万别客气,上座,上座。”他自己并不敢坐下,只来回跑着给几个人倒酒、添菜,比丫鬟还周到。
多寿半倚着桌,笑着把菜往得保面前拉:“我家这个死人,也不知分寸,爷别怪罪。”拿双干净筷子夹了块羊肉送到得保嘴边:“爷尝尝奴的手艺。不是奴不懂规矩,贵客来是该上全羊的,只怪家里穷锅子小,实在做不得了,这炒羊肉奴家家传的,还有几分味道,爷好歹尝尝。”
众人盯着得保,他素日是个正人君子,从不肯落人话柄,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当了相府管事。果然,得保看了一眼多寿,慢慢道:“你自家吃吧。我吃什么自有小厮伺候。”
几个管事的才放下心,看赵高儿的眼神更怪了。多寿不以为然,媚笑着给几个管事夹菜:“没什么好菜,几位爷尝尝,都是奴自家做的,能入口就好。”又打发赵高儿去厨房:“外面几位哥哥也要吃饭,你去请进来。”
赵高儿答应着去了,多寿正了正她头上唯一一支银簪,甩着帕子给众人福了福:“几位爷,奴家小时候学了几个曲子,给几位爷助助兴。”说完自己唱了起来。
一个老成些的管事差点把筷子掉了,从没听说过良家女子这么爷啊爷的叫着陌路男子,街上卖唱的还带着个拉胡琴的,这位还把男人打发了出去。两个年轻些的就开始咬耳朵,这赵家的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吧。几个管事一齐看着得保,得保一向是有城府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这坐着不走,也就很能看出什么了。
几个管事借故相继离开了,只留下得保和多寿在屋里呆着。那多寿跟赵高儿前就不是黄花了,什么不晓得。见管事们都走了,得保还坐着吃喝,心下就明白了八九,自个儿过去关了房门。接下来的就不用我讲了吧?网站说严禁的,你们自己想,肯定是严禁那种,看一眼就要被关起来那种,不是涉政的。
反正经此一役,多寿心里是明白了十成,那得保各方面比赵高儿强了十倍,一心一意要笼络住他,做个终身之靠。得保也不负所盼,隔三差五就去看望赵高儿——可惜每次都不在,只能遗憾的被多寿招待,次次天亮着去,天黑才回——还是第二天。
赵高儿家里也应了一句成语,日新月异。因本都是住着得保家的房子,王二麻子之流不敢高声,心里是愤愤的。多寿闻着近来声音不大好,告诉得保要换个地方住。得保就把新买的一个两进院子给了赵高儿白住,里面不仅家什器具一应俱全,还送了两个丫头,一个看院子的老孙头。赵高儿做梦也想不到,他一个无赖,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逐日就在前面搂着丫头睡,再不去纠缠多寿。
话说那得保虽年轻,也是经过一些风浪的,能做上相府管事,他爹功不可没,自己也有些本事,再不济家里娇妻清丽绝伦,怎会看上多寿那个破罐子又不可自拔呢。只为得保去的那日已用了些酒,半醉了。灯下看美人,多寿又是个善风月的班首,醉眼朦胧下,那一分的颜色也看成了十分,何况多寿正是盛开之年,一眼千年,当日不走,就再走不得了。还有一层不好言说的,得保经的那些姑娘,是经过上等调教的青楼女子,琴棋书画擅长,旁的还自收敛些怕落了身价,哪能像多寿放浪无忌、野趣十足呢。那绣花娘子就更不用说了,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得保初尝异味,如痴如醉,只当暗通款曲就很对得起绣花娘子了。自然,得保心里也并不想娶多寿过门,丢人,他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