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濯刚到马场,就被裴菀音拉住,关心道:“怎么样啊?”
云家来人报信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所以知道云濯告假回去是为了十几年不见的姨母。只是她生在皇家,对骨肉亲情从来没有过什么念想,如今云濯去见了姨母,她也不觉得两人一见面就会姨甥情深,毕竟从来没见过,哪里能有什么情分?
云濯苦笑了一下:“没事。”
裴菀音见她这样就明白了,拉着她的手往上课的地方去,又与她说:“我叫人去打听清楚了,你那位姨母,进京都的早上,就拦了魏嫣然的马车,问她可知道云府往哪里走。然后又说自己是来寻素未谋面的外甥女的云云。”
“魏嫣然本就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听了她的话,于是便存着心思套她的话,果不其然就被她套了出来。她知道你有这么个姨母,待会儿遇着肯定要出言讽刺你了。”
云濯道:“我知道了。”
其实这事她也能命人打探出来,但是裴菀音能为她想到这些,也是她的心意。
两人到了同窗聚集着的地方,便站定等待着先生发话。
因为学宫除了每年两次开学大考之外,在五月和十一月还有两次考核,这两次考核是为了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如有不合格者,学生也会被清退,清退的学生太多,授课的先生也会被问责。
因着这样的制度,最近的学宫里时常弥漫着一种如临大敌的肃穆气氛。
甚至不用先生们督促,学生们就已经自发奋进练习起来,早晚时间,不只勤思园敏学园里书声琅琅,马场上跑马的射箭的亦不在少数。
谁都不想因为成绩不合格被学宫清退,就算真要走也是像辜录吟那样。否则被清退事小,丢人事大啊!
可见着云濯和裴菀音来,有不少正在勤奋练习的人都停了下来,试探着与两人打招呼。尽管两人只是微微颔首,但也足够让这些打招呼的人内心受到鼓舞,有激动些的,脸都红了。
魏嫣然双手环抱着胸,冷冷看着场上这些人热切的嘴脸,轻声问身旁真在练习射箭的人:“我之前怎么说的来着?麻雀窝里怎么也出不了凤凰,是不是?”
裴菀音看了她一眼,见云濯也没说什么,于是也不再将眼神分给她,专心挑选着地上的箭矢,央着云濯待会儿射箭的时候一定要让着她。
云濯手里已经拿上了一支箭,道:“我怎么记得,你的射艺比起我来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同时,箭也从她的弦上飞了出去,仍旧是毫无悬念地没入靶心。
裴菀音紧跟着她射出了第二箭,位置比她偏了些,不过也很不错,
先生之前已经说过,今天射箭能合格的,以后的射箭课就都不用来了,考试的时候别忘了就行。
她笑着看向魏嫣然:“谁是麻雀,谁是凤凰?也是你配关心的事?”
魏嫣然笑着看向裴菀音:“公主在这里,嫣然自是不配的。不过我说这话,却不是暗指公主,只是发现了一桩趣事,想说与公主听听罢了。今天早晨,啊——”
一支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得意的神情还停留在她脸上,但是这种得意又与惊恐交杂着,倒很有几分诙谐的味道。
她捂着脸,摸到一丝湿润,垂眼去看时,竟看到手上丝丝的血迹!
她脚下颤了颤,望着手搭在雕弓上的云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道:“我那姨母乡下出身,侥幸与魏姑娘有了一面之缘,魏姑娘热情指引,我是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的。只是我是听不得旁人议论我身边人的性子,若是再有下回,魏姑娘大可试试,是我的箭快,还是你的嘴快。”
她持弓而立,面上布着凌厉的笑意。
魏嫣然竟从她的软笑里觉察出了些许令人胆寒的冷意,她知道云濯不可能真敢伤她,但是这时候看着她的眼睛,她却又不自觉地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信与疑不断在心中互相倾轧,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意识到,云濯真的变了。
她曾经也是见过云濯的,在章鹿学宫之前,那时候的云濯,美则美矣,却并没有如今这样锋芒毕露的锐利,是毫无攻击性的。
那一眼也曾惊艳过她,并且始终让她一想到这个人,就由衷地感受到威胁。
她的容貌只能说是小家碧玉,后来好不容易苦心经营这才在京都里有了些才名,可是真要论才气,她也比不上郑素晴,谢庭琚之流,所以她害怕,自己的才名在云濯的容色面前,会被贬低得一无是处。
所以从一开始她针对她,便无关魏云两家之间的仇怨,仅仅是源自于她的嫉妒。
可是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云濯就成了这样,这样的无懈可击,而又不留余地。
云濯已经将她为岳莲红指路的事说了出来,她失了先机,以后再说这件事,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炒冷饭,而并不会按照她的意思去解读这件事里的岳莲红是多么的不知礼数,贻笑大方。
她感觉自己脚下虚浮,又不知是被谁搀住了,云濯带给她的威慑,还有她展现出来的心机,甚至她姝丽的容色都让她畏惧而心悸,连带着头脑也昏沉下去。
“魏姑娘被吓晕了!”
最后,她听见有人这样喊着。
裴菀音已经挽着云濯的手离开了马场,听见身后传来的喊声,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这晕得还真是时候。”
云濯点了点头。
如果不晕的话,真不知道她要怎么面对这些人的冷嘲热讽。毕竟人性就是这样,他们并不关注事情的起因,只单看产生矛盾的双方,哪方声音更大,更理直气壮,他们就会自觉站在哪方。当然如果有一方更擅长柔弱,他们或许也会因为怜惜而下意识觉得,这就是受害者。
既简单而又复杂的事情,譬如爱人,譬如人性,都是不能去深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