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快快请起。”皇帝坐在石凳上,做了个虚扶的动作,信安郡王也没有将他的客套话当真,仍然带着儿子老老实实地走完了流程。
“这便是令郎了么?果真是一表人才。”皇帝满意地看着张烨,对信安郡王夸赞道。
张烨垂首,恭谨地谢过他的夸赞。一副不敢逾矩的模样。
信安郡王眼中也浮现出点点笑意,很明显是满意了张烨表现出来的知规守矩。
“皇上谬赞。”他抚着胡须道。
皇帝摆了摆手:“你难得进宫来,正好静嫔也在这里,你们兄妹两便好好聊聊吧,朕先回御书房,待会儿你与朕可要痛快畅饮一番!”
信安郡王自然满心欢喜地应下。
待他走后,被唤作静嫔的宫装丽人方才松懈下来,她挥退周遭伺候的下人,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信安郡王叹了口气:“我想着您在宫中难捱,郡王府光景也是每况愈下,正巧前些日子得了件好东西,便想着进京献给皇上,以期他能念在献宝之功,宽待您与郡王府。”
他说罢,又看着一旁正在走神的儿子,道:“烨儿,还不快来见过你姑姑?”
张烨冷不丁被喊了一声,连忙回过神来,看着石桌旁的宫装丽人,亲切道:“侄儿见过姑姑。”
他从前倒是听说过自己有个姑姑的事,但是父亲每每只是偶尔提及,从未多说。他虽然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倒也知道不能触父亲的逆鳞,他不肯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故而也从未多问。
这时候总算见了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姑姑,张烨免不了多看几眼。
倒是静嫔,情绪有些激动地道:“恍惚许多年过去,烨儿都长这么大了啊。”
她眼睑微垂,神态怅然,保养得宜的脸上在这时候也显现出些微老态。这老态不是从她眼角的细纹,亦或者鬓边的几根白发里来,而是从她的眼神里露出端倪。
信安郡王的脸色倏然变得有些难看,他看着静嫔,略加重了声音唤她:“娘娘。”
张烨看了看自家老父亲,又看了看眉目温婉的静嫔,虽然两人没有发生意见相左的争执,也没有吵架,甚至看起来十分平静,但他愣是从这份平静中品出了些许剑拔弩张的危险。
“爹?”他眨了眨眼,迷茫地看着老父亲。
信安郡王眼底的凝重忽然化开,他笑道:“怎么了?”
张烨于是摇了摇头,他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只是觉得有些懵。
“我和你姑姑说会儿话,你到附近走走,难得进宫,也看看宫里的风景,怎么样?”
张烨私心觉得这宫里的风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毕竟他是信安郡一等一的纨绔公子,信安郡里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没享受过?这宫里就算再好,能好到哪儿去?
但是老父亲都发话了,他就是不喜欢也只能答应下来。
走出凉亭之后没多远,他似有所感般回过头来,见着老父亲仍然含笑望着他,甚至挥手道:“去吧。”
其实两人已经离得不近,信安郡王也是寻常音量,并未提高声气,但是张烨仍然笃定自己听到了他说什么。
他点点头,放心地往外走。
“皇上特地说,让我们一家人叙叙旧,你怎么让烨儿走了?”静嫔眼底的慨然已经收起,淡淡地望着信安郡王,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眼中什么都没有,没有信安郡王这个人,也没有他身后的满园秋色。
“既是叙旧,有微臣在这里不就够了?烨儿出生没多久,娘娘便入了宫,与您能有什么旧可叙?”信安郡王依旧是先前的语气,恭谨中带了些生疏。
就这样的语气态度,便是说两人不是兄妹,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放在外头也是有人信的。
“是啊,不光烨儿与本嫔没什么可叙的,就是你,本嫔也不知道能有些什么往事可提呢。毕竟入宫的年岁太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当初在郡王府时候的日子了。”静嫔看着他,那眼神就跟看一根杂草,一条烂鱼没什么区别,“哥哥呢?”
“既是如此,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微臣与烨儿,还请娘娘便恕我们先告退了。”信安郡王如此说道。
静嫔不置可否,看着他起身出了凉亭,将张烨带走,虽然脚步平稳,然而终究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她弯了弯眸子,感受到身后忽然起了凉风习习,转头看去,发现是从郡王府里便跟着自己的丫鬟。
她闭上眼睛,叹道:“有时候觉得活着没甚意趣,但转念想想,看着这些人终其一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兜兜转转,也还有些意思。”
丫鬟一边为她打扇,一边附和:“谁说不是呢。”
……
“姑娘,信安郡王和世子进宫了。”
云濯正站在窗前,撒了几把鸟食在窗台上,等着府里养的黄莺儿来啄,红袖却急急忙忙推门进来,将原本已经伸出试探的jiojio的黄莺儿吓得连忙振翅飞开。
她转过身,无奈地看着红袖:“说了多少次了,进屋的时候轻些。”
红袖“嘿嘿”笑了一声,退回去关上门,又轻轻敲了两下:“姑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云濯板着脸道:“进来吧。”
红袖这才笑嘻嘻地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您之前一直让玉声盯着的信安郡王和世子,方才进宫去了。”
云濯“嗯”了一声,又问,“商阅那边已经知会了吧?让他这段日子先避避风头,别出来了。”
“您早先吩咐的时候,奴婢便已经去找过他了。他也说知道了,会牢记您的叮嘱。”红袖道。
云濯点了点头,但仍然有些不放心,又道:“你去青城镖局,找那位少镖主去暗中守着商阅吧,一旦发现他有要出门的迹象,不必多说,直接打晕便是。”
商阅好赌,相对他的赌性而言,云濯觉得他的话实在不太可信。若是让他出现在张烨面前,她的一局棋说不定就全毁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和张烨见面。”她轻声道。
红袖颔首:“您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