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
宁毅终于抬眼，认真的目光在谢玠的面上逡巡，而后他又转头看向闻吕，不无悲愤道：“这救命之恩是怎么来的，他能骗我一时，难不成还能诓我一世！”
谢玠终于正眼看他，轻轻淡淡的一眼，却仿佛满含讥诮与嘲弄。他甚至不屑于辩解一句，只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若你愿意陈明细情，或可留你一命。”
宁毅却觉得他是说不出辩解的话，原本温热的心在这一刻算是彻底冷了下去。他暴怒，悲愤地狂吼出声，直到冷静下来，才冷声道：“无可奉告。”
他面前仿佛又出现那一幕，那是多年之前的雨夜里，藏在水缸里的小孩被一个粗壮的大汉找到，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着，家人的哀嚎声，母亲的嘱咐声充斥耳边，最终小孩被提了出去，来到衣白胜雪的贵公子面前。
贵公子问他：“愿不愿意跟着我们离开。”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头，从此便有了新名字，与新人生。
故事到这里原本可以圆满结束，但是多年之后，他却被人告知，原来当年灭他满门的人正是大慈大悲将自己救出炼狱的人。
谢玠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反倒是闻吕，本来都跟着谢玠走了好几步，又转过头来回到牢门前，苦口婆心道：“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跟在大人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好好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大人什么时候敢做不敢当过！”
经他提醒，宁毅总算是想清楚其中关节，他面色灰败地看着闻吕与谢玠离开的方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彻彻底底地被人耍了。
他刚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太久未进水米而猛地摔倒在地上，他跪在地上，双眼失神，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再也站不起来。
恍惚间他又想起那个雨夜，好似天人下凡的贵公子眼中闪过的悲悯。
闻吕已经跟着谢玠出了大理寺，他之所以没忍住去提醒宁毅，是因为他知道，大人既然还肯来见他，就证明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宁毅居然这么蠢。居然宁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大人。
怪不得被当枪使。
指哪儿打哪儿，可真是再没有比他更好的枪了。
“宁毅那边，要不要和宋大人打声招呼？”好半晌，闻吕终于踌躇着和谢玠说话。
谢玠步履未停：“不必了。宋铎心里有数的。”
闻吕说这话的本意便是试探，跟在自家大人身边有那么多弟兄，他看得出来，大人对宁毅始终是不同的。
这并不是因为宁毅本人如何出众，单纯是因为当初宁毅是被他捡回去的。两人比之旁人，有一种更紧密且无法斩断的联系。至少之前，大家都这样认为。
所以也没有人能想到，到头来背叛谢玠的，居然是宁毅。
……
翌日。
养好精神的信安郡王带着不成器的儿子，总算是踏上了入宫的路。长途旅程的舟车劳顿经过一晚的休整，已经不见，父子两俱是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待会儿进宫见了皇上，太后，你不会说话便少说些，万不可冲撞了贵人。明白了吗？”信安郡王不厌其烦地叮嘱着儿子。
知子莫若父。在他看来，这个儿子就是老天派下来给他添堵的，从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看着头发都要被他愁白了，他却还不知道消停。仍然成天纵酒狎妓，跑马赌钱。
好在随他来了京都，这一路上倒是听话了些。
“我知道了爹，你都说了几百遍了。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要是真这么不放心我，待会儿我一个字都不说行了吧？等贵人问我的话，我再开口作答，行不行？”
张烨歇了一晚上，养足精神之后终于有闲心和自家老爹斗嘴：“你说句话啊？到底行是不行？”
郡王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是拿他没办法了，道：“随你的便吧。但是你要记得——”
张烨打断他，吊儿郎当地重复：“信安不比京都，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行差踏错。”
“知道就好！”郡王没好气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前，马车悠悠然停下，爷俩依次从车上下来。
负责接引的小黄门见着两人进得宫来，连忙低头行礼：“小的黄忠见过郡王，见过世子。”
张烨许久没有听到过“世子”两个字了，他在信安作威作福，走在大街上谁见了他不称呼一句小王爷？
正在他想说“免礼”时，却恰在其时接收到自家老爹投来的视线，想到在马车上两人的谈话，他聪明地闭上嘴。
“黄公公客气了，劳烦黄公公为我们带路。”郡王彬彬有礼地说道。
黄忠颔首：“职责所在，谈不上劳烦，请郡王与世子随奴才来。”
黄忠将两人带到御花园里，皇上正坐在御花园中的凉亭里，身着粉紫色宫装的女子坐在他身旁，谨小慎微地与他说着话。
皇帝问她一句，她便答一句。皇帝不问，她便像一座雕塑一样静静坐在那里。
这六宫嫔妃，谁见了皇上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从来只有妃子们热脸贴冷屁股，曾几何时需要皇上来倒贴呢？
是以强撑着问了两句话后，皇上便不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满园子娇嫩的花朵。
宫装女子也乐清净，默默品着这时节的新茶。
两人虽然坐在一处，但看起来就像是打算和离，但因为谈财产分割没有谈拢所以不得不面和心不和地坐在一起的夫妻俩。
这样的气氛直到信安郡王父子俩到来，才终于缓和了一些。具体表现为宫装女子眼中有了些温度，皇帝面上也终于浮起堪称真心的笑容——任谁和自己的小老婆不尴不尬地坐了小半个钟头终于可以解脱，都会发自内心地浮出笑容。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信安郡王带着儿子来到凉亭中，开始熟练地走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