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玠知她防心深重,也没有想过单用一两句话便破开她的防备,让她对他深信不疑。
他转了话头,道:“听说你最近在做生意。”
云濯身子微微往后倾,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谢玠。她的眼底甚至没有一丝惊讶亦或者怀疑。
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瞒不过谢玠。
放眼京都,与她关系匪浅,又位高权重的人只有谢玠。而谢玠几次三番借她的手做事,为了保险起见,自然也不会对她用完就丢,而是会监控,注意着她的言行。
也只有他能有这样的遮天权势。
“是啊。”她爽快地承认下来,甚至没有问谢玠说这话的原因目的。
他想知道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会摆明来谈的。无须她问。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云濯这点认知还是有的。
“临遥那边,有笔大生意,你要不要?”
云濯不想被谢玠察觉出来自己的心思,垂眸看着茶盏上的花纹,以避开他的视线。
她在想谢玠的用意。
谢玠这是又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还是单纯的示好?究竟是什么生意,能让谢玠开口?
她沉默许久,直到嗓子有些发干,她才仰头将茶水饮尽。
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大生意了。”
“有一批胡商,从塞外运了货物来大邺,途经临遥。他们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路费,最近便在临遥安顿,想就此出手,但是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买家。”
“为什么没有寻找到合适的买家?价格太低?”云濯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
谢玠摇头:“他们是希望买家能一次性买下他们所有的货物。他们原想着来京都做一笔大买卖,是以带了许多货物特产。”
“这不合理啊,谢大人。”
云濯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但是京都的流行趋势她却是了然于心的:“物以稀为贵,谢大人以为京都权贵为什么喜好塞外的东西?那些玻璃,宝石,马匹,都是不易得的东西,而蔬果食物,一路长途跋涉,损耗不计其数,这样下来,他们的货物再多还能多到哪儿去?”
所以,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谢玠听懂她的意思,起身朝着她一揖到底,郑重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投桃报李罢了,谢大人不必言谢。茶点也吃够了,御厨世家出来的点心师傅果然很不错。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云濯捏着绢帕擦了擦手,对谢玠道。
她说完,见谢玠有要送她的意思,她又道:“谢大人留步,还是先想想临遥胡商的事吧。”
谢玠垂首,坐在窗边见着她下楼上了马车之后,才吩咐起闻吕来:“你派人去查查那帮胡商的来历,还有落脚点,以及这些天都和哪些人接触。”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老马失蹄的一天,这次确实是他疏忽大意了。
闻吕应声道是后,他又叫住他:“不急,这么些天过去了,想必宁毅也该等急了。你先随我去大理寺看看吧。”
闻吕迟疑了一瞬:“要不……您就别去了吧?”
“哦?”
“属下知错。”闻吕见他挑眉,当即便低头认错。
……
阴森幽冷的大理寺狱中,四处是铜墙铁壁,弥漫着腐朽得令人作呕的气味,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
外面是青天白日,里面却燃着昏暗的灯烛。仿佛两个世界。
今日宋铎不在,听说谢玠要来看看宁毅,他便传信让手底下人在衙门里候着。
这不,得了口信的王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一见谢玠和他身边的侍卫来了,他便连忙迎上去:“谢大人,您请喝茶。”
谢玠才从茶楼出来,这会儿也喝不下了,他摆了摆手:“宋铎已经与你说了吧?带我们去见宁毅。”
王大点头哈腰,将茶杯放下,转身道:“您这边请。”
大理寺狱建在地下,大理寺的人都不这么叫它,而是简洁明了地呼作地牢。
地牢阴冷潮湿,砖石铺成的阶梯旁爬满苔草绿藓,放眼过去,一片幽深的青绿。
下得阶梯,便是一天狭窄的甬道,甬道两旁关押着各色各样的犯人。
王大将他们径直带到甬道尽头的牢房前,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角落里,即便是听见了脚步声也没有转过头来观望情形。
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王大拿起锁敲了敲铁做的栏杆,两相碰撞在一起,很快发出清脆繁复的响声。王大的声音随之响起:“宁毅,看看是谁来了!”
他刚说完,闻吕便往他手里塞了一粒碎银子:“我家大人有话要和他说,你先到外头去等会儿。”
王大接了银子,谄媚道:“好的好的,小的就在外面,大人有什么是事,吩咐小的便是。”
在这个时候还能来地牢看他的人,除了谢玠不作他想。
宁毅这样想着,慢吞吞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的脸,以及他身前血迹斑斑的囚服。
足以看出他在这座地牢里吃了多大的苦头。
他仍然坐在角落里,丝毫没有起身上前的意思,懒洋洋地朝谢玠咧嘴一笑:“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谢玠淡淡看他一眼:“看来宋铎在这里没少照顾你。”
“这还是托了您的福。”宁毅又是一声笑,因为扯动伤口,他的笑很快变得狰狞起来。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用手去捂住疼痛的地方。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正垂在身边,毫无生机。
闻吕看见谢玠皱眉,怕他动气,连忙抢先质问宁毅:“大人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背叛大人!”
宁毅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满脸荒谬地仰头看着站在灯烛下的两人:“他待我不薄,我为他卖命;有人抛出更好的条件,我又为那人卖命,这有什么不对吗?”
“大人对你有救命之恩!”闻吕低声呵道。
谢玠仍旧站在那里,无悲无喜。仿佛闻吕也好,宁毅也罢,都与他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