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声音很大，摆明了是要说给屋子里边的谢玠听。
果不其然，很快谢玠就走了出来，对云濯道：“不是要去逛逛吗？我们走吧。至于堂哥就不用劳烦了。”
云濯还在想着谢玦那句“弟妹”，猝不及防地就被谢玠拉走了。
“诶！”云濯等和谢玠一块儿上了马车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人是你嫡亲的堂兄吧，就这样将人扔在那里怕是不好？”
“不妨事，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
云濯：……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谢玦看着马车渐渐行远，眼眸闪烁着，也下了楼，来到客栈外，早先随他一起过来的小厮在外头候了许久，这会儿见着他下得楼来，下意识看了看他身后，才问道：“大人，三公子呢？”
谢玦叹道：“走了。”
“什么？您不是去找他吗？怎么他还走了？”
谢玦扫了他一眼，他这会儿心气不顺，觉得小厮的话简直是明晃晃的嘲讽，然而看见他眼里的好奇才发觉自己多心。
“他早识破了我的意图，自然不为所动。”
“可是，怎么会——”
小厮对此仍然不解，毕竟大人心里打的主意，也是临着出门前才与他提了一嘴，他作为大人的心腹都对这些事不清楚，三公子怎么会早早识破？
谢玦现在是真有些生气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伤害他就这么高兴吗？
“还怎么会？有什么怎么会的？很奇怪吗？你也是跟着我从谢家出来的，谢退之多智近妖，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只言片语吗？他知道我想做什么难道不是很正常？不知道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吧！”谢玦将自己在谢玠那儿受的气发在小厮身上，没好气地吼了一通。
前面说了，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不过由此可见他的教养也仅仅只能在外人面前维持，一到了熟悉亲近的人面前，就维持不住了。
小厮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故而笑着受下后，又问他：“老爷那边已经来信催了，您看我们何时启程？”
谢玦叹了口气，盘算着自己究竟是赖在庐雍好，还是回去听从爹娘的安排，认识一下陈郡的名门闺秀。
如果赖在庐雍的话，好处自然是可以不用整天听着二老的碎碎念，其实他们念也没事，但谢玦这人不太上进，他自觉他这一辈子也就那样了，做官，娶妻，生子，基本不可能再生出波折，刚好他也很满意，觉得一辈子这么循规蹈矩地过下去挺好的。可二老不满意，他们要他挺拔，要他登远，要他坚忍，但还不够，他们要的，是他成长为和谢玠一样的人，能力担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
但是谢玦其实不明白，既然已经有谢玠了，他再努力又能如何？即便能成为与谢玠并肩的政客权臣，于谢家而言，又能如何？
一根树枝承不起太丰盛的果实，一旦超出负荷，就会跌坠，连枝带叶，陷入不复之地。
但二老年纪大了，他也不想和他们吵，原想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二老见他这般态度，居然更生气。谢玦实在是害怕把二老气出个好歹来，这才使银子疏通关系谋了个闲散官职，离开了陈郡。
没清净多久，父亲的书信便寄了过来，从陈郡到庐雍，换了种方式继续碎碎念。
眼下看来，庐雍是不能待了。
但是回陈郡吗？
谢玦只是想了想自己上午和张家小姐喝茶下午陪李家小姐听戏的日子，就觉得一阵窒息。
几乎不用多想，他就已经明了，陈郡是绝对不能回去的。
庐雍不能留，陈郡不能回，那就只能走了。
可是走哪儿去呢？
“你先别慌，去给我爹回信，稳住他们。等我想想，想清楚了再讨论什么时候启程这个事。”谢玦道。
……
云濯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望了眼街道上走马般闪逝过去的行人店铺，打了个哈欠。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该去找谢玠。
一般人说的逛逛，就算不在那些首饰铺子成衣坊书斋茶楼里挨个看过走过，好歹也是切身实际地走在街道上感受一下这条街的热闹与繁华吧？
怎么会有谢玠这种人，居然觉得坐马车过一遭就算是逛过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想去走走。”云濯想了想，终于忍着困意道。
这回她特意强调了“走”这个字，不相信谢玠听不出来。
谢玠果然也是听出来了，只是理解的意思和她想要表达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有什么想买的？我陪你去吧。”谢玠道。
他虽然向来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所以这样的事，居然也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云濯又揪起衣裳上的穗子。
她今日穿的衣裳衣摆下缀了五彩线结成的穗子，没事时她就喜欢去理穗须。
“我没什么想买的，就是想去看看。您难道不觉得，坐在这马车里走马观花地看一遭，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吗？”云濯收了手，搭在膝上，“但我想您或许是不喜欢到这人群中去，所以您先回去也没什么的，不用顾忌我。”
谢玠抿了抿唇，在这时候终于对少女的心思有了准确的猜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好像是被嫌弃了。
他唇色原本淡，这会儿抿了抿，便显出来一点血色，薄红的颜色，与他如玉的面庞很是相宜，有种增一分太浓，减一分太淡的感觉。
云濯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从他这个微小的动作里品出了几分可怜。
谢玠这么地不近人情，看起来清清冷冷，但有时候接触下来，她偶尔也会发现他的笨拙之处。
作为天之骄子，在朝臣如履薄冰的朝堂上稳踞首辅之位的谢玠，待人接物自然是无可挑剔。
他的笨拙是不起眼的，譬如她以前夸他的虾尾做的好吃，后来他就只给他做虾尾。
所以云濯想，她也应该投桃报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