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二姐头白了没有？你看她像不像不到五十的人？每年过年给你留门，一听见院门响就以为是你回来了，一天不知道来回要跑多少趟，昨天晚上等你又等到一点多。我睡醒一觉了她还在外屋看电视，华华过来才叫上她去睡觉，天刚亮就起床。三儿”
老阿姨盘腿坐在一尺高的床沿上哭诉着，我颔首下垂，站在顾青和老人面前，却默默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从郭威家出来就一点多了，我走错了路，在场上看见正练功的刘智海。小伙子见我越走越近，双臂和腹部一用力，就从单杠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头朝了上，稳稳地站在沙坑里，收起架式，连大气也不喘。他兴冲冲地领上我到了他的双人宿舍，洗了洗，我们还聊了十几分钟。知道是周末，自己一觉就睡到七点多。
到了家的感觉不一样，自己的心态可能过于放松，参军二十六年养成的起居习惯破了一次例。
“老海子，咱一块儿去！”
“哪我也得看有事没事。”
小刘和老乡的对话惊醒了我。他就轻轻地用背推门进来，一见我坐在蚊帐里，放下一碗豆浆和足有一斤的油条，还有两个咸鸭蛋，喜笑颜开地去关上门，拉起家常话。
“首长，我姑昨天晚上来了，给老东子来定亲，是我表妹。”
“你们这是亲上加亲。”
“没我表妹也是哥们！”
“小刘，你有没有对象？”
“我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女方看不起你？”
“也是也不是。她想调工作，我想了半天，咱给她办不成。”
“是不是想在市里调？”
“首长，你就别问了。她现在的工作正对口，别人想去还没门。咱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调不成工作就不跟我谈，不谈拉倒！”
说罢，小刘提过来我的旅行箱，让我洗漱了趁热吃早饭，小伙子一直把我送到杨铠的家门口。
杨铠和吴亮早早地去陪叔叔没在家，华华也跟郭威夫妇陪陆小璟去了医院，东东叫上乐乐他们去接彤彤，只有顾青和老阿姨在家。小刘没进门。，很有礼貌地问了顾青一声，放下旅行箱，转身而去。
走进家门，老阿姨在卧室正给孩子准备零食。一见我进了门，老人放下一块槽子糕，劈头盖脑就是好几下。八十多岁的人了，能有多大力气，我连躲也没躲，算给姐姐解了气。顾青扶着老人盘腿坐在低矮的床沿上，开始哭诉哀肠。
老阿姨不是本地人，和大伯母是同乡。老人早年跟着父母亲逃荒逃到当地，和老伴结了“娃娃亲”，家里没亲人了，她从来也没回过家。解放以后，老两口一直在学校当勤杂工，老伴管看门，敲钟，打扫校园卫生，她主要负责学校的单身老师们一天三顿饭。我们在一个家里生活了近五年，自己从来没听老两口拌过嘴，总是相亲相爱。
两位老人无儿无女，待我单象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宝”，别说逢年过节，星期天也要往我的饭盆里多崴点菜汤和一块肥肉。到了晚上，老人把饭菜打回来，把我们去学校后墙边的护城河里抓虾摸到泥鳅洗净，专门为我炖上一锅汤。这么两位慈善的老人，文化革命中还让我为大伯母在菜窖里修了个藏身洞，老伴单为黄琛兄妹当校长的父亲说了几句公道话，却被市教育局的造反派连着楸斗了三天，我回军部看望一起被楸斗的伯母，得知了老人的噩耗，和黄琛一家人给老校工送了葬，动员老阿姨来给杨铠看孩子，我们也就变成一家人。
老阿姨是家里的“功臣”，从东东和燕燕，一直到军军和琼琼，伺候有病卧床的大伯母整整八年，还看着一对小和尚长大，两位大姐姐和妹妹对老人敬心也敬了孝道。
“三儿，”老阿姨抹了把泪水，让顾青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包，拉开一看，除了存折就是现金。她心情十分喜悦地说：“你看我有多少钱，花也花不完，以后别给我捎钱了。平平上教育局当了头头，别人长也给我长，大琛回来听上他爸他，补给我三万六，说是抚恤金，都过去多少年了，拿回来也没人花，兰兰让小妹给我存在营门口的银行里了。”老人扶着我慢慢下了地，走到衣柜前拉开让我看，“这衣服有多少，都是丫丫给我作的，下辈子也穿不完。人家结婚来，我就给了五百块钱，还跟你二姐扛了两句，丫头非把小的给我换成大彩电，临走还让军军给我装了空调，一点也没变。”老人用手指了指保险柜，“这是军军的，这个沙发拉开就是床，玲儿她二哥作的，阴天下雨就住在家里，杨子把喜娃娃当成亲孙子，欢的我也跟不上，天天就是跟狗玩。你别看大板长的凶，从来也没磕碰过喜娃娃，就怕你二姐和军军，还就听咱家人的话。上回你叔叔来，杨子到处找茶叶，他不知道让娃娃连盒也给玩了，大板就去找兰兰给叼回来了。你叔叔昨天来还记得，进门就叫大板，还非给我留下钱。”
“阿姨，今天是你老的生日！”顾青和颜悦色，老阿姨的脸却往下一沉，说，“小青，我土都埋到齐脖子深了，还过啥生日？三儿回来一趟不容易，你们去热闹别管我。”
“阿姨，我是专门回来给你过生日的，平平他们准备好了。”
老阿姨听我一劝才高兴地笑了。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勤快的老阿姨身体还是那么硬朗，举手投足之间根本看不出她已是以为八十六高龄的老人。自从大伯和大伯母去世后，老人一直跟着顾青，华华和平平也一起帮这她赡养老人，顾凡两口子借上看儿子的名，时不时地也来看望一眼老人，除了吃的还有花的。自己的经济条件有限，一年给老人捎不了多少零花钱，多是为表表心意罢了。
人生一世，从小到老，我们全家人都祝福老阿姨健康长寿。
“老奶奶，我又来啦！”
彤彤喊着，和乐乐双手端这大寿桃走进门。老阿姨见了他们，高兴地嘴也合不拢。老人一直把这两个孩子看成是亲孙子，自己舍不得花也要留给他们花，还常常背着家里人，这样的真情叫祖孙情！
乐乐说：“老奶奶，这是我爸和我舅他们给你的祝寿桃，我丫姨昨天下了班取回来，让彤彤刚刚带过来。”
老阿姨说：“三儿，彤彤长相随了二妞，乐乐跟丫头一模一样。丫丫头回来，我在院门口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个孩子能长大个子！”
彤彤说：“老奶奶，我大哥领上我爸我妈去医院找我姑妈了，等一会大队人马就来了，有我二伯和二伯母，还有我丫姨和三个姨父！”
“你大燕和二燕姐不来？”
顾青问了一句，乐乐接上说：“二姑，她们前天坐飞机去了深圳，还不是去看我两个和尚哥哥了？”
老阿姨一听，让我们提上寿桃出去坐，还把卧室门关上了。
“晨晨，沙田小西瓜甜不甜？”
晨晨站在茶几前用小勺崴着吃西瓜，甜的他只顾点头也顾不上和杨铠应一声。顾青让我把寿桃放在桌子上，说：“你怎么回来了？”
“小叔不让我们陪他去。”杨铠可笑地摸了摸晨晨的头，坐在沙发上说，“我给贺叔去了电话，平平来了，让她一家三口过去算了。”
“今天来人不会少。”
“人多热闹！”杨铠接上顾青的话，说，“三儿，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平平请燕燕当顾问，上街转了三天，多少钱不说，给你买的全是名牌，换上让我看看啥样！”
“你以为他是三岁孩子？”顾青忍不住地笑了，杨铠深情地说，“也就是我兄弟，别人我还管不着！”
我在可笑自己，除了军装还是军装，谁知道穿名牌什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