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也难逃其中,听说大荒西山有黄金,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得去拿一些回县城为向叔治病。我和向前进本就为了大荒西山古墓里的黄金古董而来,谁知只上了趟山,还未进入古墓,向前进就丢了半条命,我也差点命赴黄泉,鬼知道那墓中还有什么凶险。如今黄金被村民们挖了出来,这便宜不捡白不捡。
想及此处,便跟追寻着村民走过的道路往大荒西山进发。
大荒西山并不是单纯的一座山峰,而是绵延数百里的山系,其中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先前我和向前进、王小莲所到过的老鸦梁、松茸冲不过是刚进山的两处山峰。
这次出黄金的地方是在一处低洼的山谷里,山谷本来没有道路,因为走的人太多了,已将山野间的野草荆棘踏平,行成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我看着两边陡峭的悬崖,心想若是在这里埋伏一队人马,只怕谷中之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老远就听见流水声响,走近一看,只见山谷里甚为平整宽广,一股洪水自山脚的巨型岩洞里流出,洪水形成的溪流占了山谷一半,另一半却是沙滩,沙滩本来长满野草野花,现在已被村民们糟践得不成样子。
岩洞前的沙滩上堆着一小堆金块,数量与黎家堡村民所说的“许多、大量”等词严重不符。
老槐树村的人先来,站在靠岩洞一方,二爷,王小莲,向前进也在其中。黎家堡众人后到,便站在下首。不管是哪一边的人,都紧紧盯着那堆为数不多的黄金。
向聂氏拄着龙头拐杖,站在岩洞门口,山风吹拂,高盘银发随风飘舞,“黎健全,你带着这些虾兵蟹将来此作甚?”
黎健全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是黎家堡的堡长和黎氏家族的族长,此时他将腰杆挺得笔直,“哼,来此作甚,你们老槐树村干的好事,聂峥,你认为老朽是三岁小孩吗?你认为黎家堡五百余户人家都是白痴吗?”
向聂氏冷哼一声,这堆黄金是顺着洪水从山洞里流出来的,这山洞是我老槐树村的地盘,与你黎家堡有什么关系?”
黎家堡里面一个老学究站出来道:“聂堡长,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黄金现在在黎家堡的地盘上,按理应该归黎家堡所有。”
老槐树村的私塾先生向朝南道:“黎健庭,你枉读四书五经,说起话来却蛮不讲理。黄金是从我们地盘上出的,只不过被水冲到了你们那边,怎么可以说成是你们的呢?”
这时乡治安对的队长向利厅朝天放了几枪,“都别吵了,听老子一言,这些黄金见者有份,待老子抬回乡里去,按你们两村的人头,将它平分了再发给大家。”
乡民兵队长黎健有也举着枪道:“他奶奶的,趁早别发你的春秋大梦,谁不知道乡治安队是个有进无出的地方,黄金落在你们手里,还能出得来吗?”
向利厅拿枪对着黎健有,“你他妈的,胡乱放什么屁,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话音一落,治安队和民兵队的人立即举枪相向,黎健有也发怒道:“怎么样,想火并吗?有本事你开枪试试。”
黎健全堡长拉长着脸制止,“够了,你们立即把枪放下,听老朽一言。”
他是黎家堡老大,说话相当有分量。不管是黎姓民兵队还是向姓治安队闻言都收起了枪。
黎健全继续道:“聂堡长,不,现在应该叫你聂村长了,你认定这黄金是你们的,但它现在总是明明白白的躺在我们的地盘上,现在咋们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总得想个办法。”
“呸,你枉活了那么大把年纪,说起话来还真不要脸。无论怎么说,这黄金都没有你们的份。趁早给我滚蛋。”
黎家堡众人听罢,纷纷叫嚷,“老东西,说什么呢!你再说一句试试。”
老槐树村的人也不甘落于下风,听对方叫骂,也开口互怼,“说就说了,咋们向家还怕了你们不成?”
现场再度吵闹起来,吵到最后红了眼,拿刀的拿刀,举枪的举枪,一场械斗就要爆发。
趁众人吵闹之际,我忙走进岩洞,来到二爷和王小莲身边,王小莲见我进来,忙跑到我身边,高兴的叫了我一声。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转而问二爷,“二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爷忧心忡忡,“这处岩洞与龙嘴岩一样,有天然阵法阻隔阴阳。昨夜幽冥鬼将来寻你,我怕殃及村民,所以带了村民们到此处避难,谁知半夜里忽发大水,冲出了黄金。黎家堡的人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天不亮就赶了过来,说要分黄金。因此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我转而打量起岩洞来,岩洞外宽里窄,左边是一黑漆漆的洞口,直通山体深处。那股洪水便是顺着这个洞口流出,大概是大荒西山的地下暗河里流出来的。右边是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台,平台上有许多天然钟乳石,隐约排列成一个八卦的形状,村民们就躲在此处避难。
暗河里水还在不断地冲出金块,却被老槐树村的人拦截捡起,堆放在洞内,数量与外面那堆差不多,这与老槐树村村民挖出黄金的传言也不符。
老槐树村的人对我怒目,显然对我还活着表示强烈的不满,向聂氏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村民,又看了看我,把拐杖往地上一顿说道:“先除外患,再治内乱。”
二爷见双方就要动手,咳嗽了一下,冲两边分别抱拳,“诸位,请听我一言,如今军阀混战,匪祸横行,饥荒四起,瘟疫遍地,老槐树村和黎家堡唇齿相依,少了那一边必然都难以生存下去。大水冲出黄金,说明上天在保佑我们,对我们大伙来说都是好事,大伙可别为此自相残杀,将一件好事变成了坏事。”
二爷说得在理,但是黎、向两家的时代仇怨岂是他几句话就能化解得了的。向聂氏听罢皱眉道:“雷老二,你虽然带领我们大伙逃过一劫,但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在老槐树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人说话。”
黎健全也附和道:“没错,这是我黎、向两家之事,你既不姓黎,也不姓向,便没资格来说这种话。”
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妇说:“他说这种话来显示自己的存在,你以为是什么好心,哼,看他爷孙两那穷酸样,还不是为了这些黄金。”
她带着面纱,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听声音便知是昨夜被我毁了容的向行颖。
我听罢又怒从心头起,朝她面前跨进一步,她虽然嘴上说得厉害,却非常怕我,见我跨进一步忙急退躲到向聂氏身后。
治安队的人怕我又要杀人,纷纷举枪对准了我。队长向利厅高声道:“你再进一步,我们立马开枪。”
我个头比这里所有人都高,当即俯视众人,阴冷的眼神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视,心中那股肃杀之气强烈非常,“天下每多忘恩负义之辈,你们的行为雷尺暂且记下,今日在这里的老槐树村人一个也跑不脱。”
向聂氏估计是被我的言论震惊到了,转而对二爷道:“雷老二,这就是你雷家的子孙吗?口口声声要灭我向家满门。”
这边老槐树的人正与我对峙,那边黎家堡的人早就按捺不住,队长黎健有开口便骂,“他奶奶的,有谁敢阻挡我们,开枪杀了便是,怎么那么多废话。”
二爷忙抱拳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侄孙德行有亏,待此间事了,我自会处置于他。只是你们两家斗了几百年,死伤无数,今日不可再斗了,小老儿斗胆,且请两家罢手言和,重结秦晋之好。”
向聂氏哈哈大笑,“雷老二,你不过是会几招抓鬼把戏嘛,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两家罢手言和?”
“小老儿自然不算什么东西,也无甚恩德,不过是不忍看到双方的人因为打斗死于非命。因此来做这个和事老。”
黎健有早已不耐烦了,“他奶奶的,你们一唱一和,在此跟老爷演戏呢,聂村长,你若再不拿出办法来解决问题,那我们可要出主意了。他奶奶的,咋们两家人都差不多,混战下来都没好处,不如一边挑出三个人,三局两胜,手底下见真章,谁他奶奶的赢了,这些黄金就归谁,这样再公平不过。那个雷老头,你最好不要蹚这趟浑水,趁早离开为好。”
向聂氏性情偏激,见二爷强制出头,心里不满,歪头打量我,“小子,老身本来要了了此间事再跟你算账,容你多活几个时辰,但你爷孙两个执迷不悟,老身只好先拿你开刀。”
我摸着斧头,毫不客气的说:“你想拿我开刀,我还想拿你祭斧呢。”
向聂氏气急而笑,“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黎健有见我们只顾争吵而不回答他的话,勃然大怒,“他奶奶的,老子跟你们说话呢,当我是空气是吧!”
“吵什么,嫌死得不够早吗?”向聂氏又转头看向她,脾气更加暴躁。
两边的村民见我们喋喋不休的吵过没完没了,早就等不及了,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发一声喊,一窝蜂的奔向数量不多的黄金。很快就互相扭打在一起,村们们下手也非常狠毒,有的被咬掉了耳朵,有的被插瞎了双眼,惨叫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双方老大见局面失控,忙高喊住手,黎健有的民兵队和向利厅的治安队纷纷开枪示警,其实他们的枪支多数是用来唬人的,两人深知打仗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因此并不愿意真正开战。此时都心照不宣的朝天放枪,目的是让混战的村民停手。
但村民们打红了眼睛,都恨不得将对方掐死,哪能停得下来。
我见到飞溅鲜血,心里那股莫名的肃杀之气再度升起,“二爷,前进他爸住院需要钱,我要去抢黄金了。”
二爷不答,只沉声念道:“众生皆苦,放下即自在。天地之空,在于无欲。执伽勒果·黄金皆如粪土,功利且为浮云,欲是万恶源,执念罪心为苦……”
二爷一边念叨一边在众人之间穿来插去,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以死相搏的人们渐渐平息下来,最后竟然盘膝坐地,双手合十,仿佛被固定住了,再也不能动手,本来吵闹无比的溪流边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二爷再度念叨:“流水潺潺,山谷凄静,魔心杀欲,金银名利,皆化无形。”
二爷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我听罢心中的肃杀之气慢慢平息下来,也随着村民盘膝而坐。其时佛教传入中国已久,早已和本土道教融合,形成了另外一种教派,二爷所修道教法术里也融合了佛教导人向善的教义。
几位领头人知道二爷会法术,但他们所见也不过冰山一角,从未见过如此施法,不由得怔住,对于强者,无论向聂氏还是黎健全都有敬畏之心。
向聂氏率先开口,“雷老……雷真人,他们这是……?”
她本来想称雷老二的,半途硬生生改成真人,语气又震惊又激动。
黎健全见识了二爷的能耐,哈哈一笑,“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雷真人今日让我们大开眼界,若论打斗,在场的恐怕没有一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老朽倒是有个提议,不如把这批黄金尽数归了雷真人,不知真人意下如何?”
黎健全态度忽然转变,倒不是真心想让出黄金,他人老成精,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二爷如果敢拿了黄金,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首先老槐树村的人就会与二爷斗个头破血流,黎健全正好坐收渔利。
二爷摇头道:“小老儿一世清贫,修的是清心寡欲之道,要这黄金无用。”
民兵队长黎健有道:“他奶奶的,雷真人可是怕有人跟你抢夺?不碍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与你抢夺,就先问问老子手中的枪,哼,他奶奶的。”说着看了一下向聂氏和向利厅。
向聂氏怒目而视,“看我干什么,雷真人救了大伙性命,拥有黄金无可厚非,若是有人但敢从真人背后放黑枪,老身第一个就不饶他。”
我见二爷还要推辞,急忙开口,“二爷,前进他爸……”
二爷抬打断我的话,“我自有理会,但这黄金拿不得。”
我穷了二十多年,知道金钱可贵,所以也不是什么清高之人,见二爷如此说,不由得着急起来,求助王小莲,“小妹,有了这些金子,不但可以治好向叔,还可以给你买新衣服,你快劝劝爷爷吧!”
我这话说得甚慢,王小莲读懂了我的唇语,忙摇头说:“爷爷说不能拿就不能拿,小尺哥,衣服我自己可以做。”
唉!真是太傻了,我无奈摇头。
黎健全冲二爷抱拳,“雷真人,我们既然将黄金给了你,就请你替我黎家堡的人解了法术,让我们离开吧!”二爷抱拳还礼,道声得罪。随即施法解开了众人。
众人一得自由,便自觉的走回自己的阵营,虽然仍旧仇恨满满,却不再互相厮杀。
黎健全果然下令撤走,这些人虽然舍不得黄金,但老族长有令,不得不撤走,临走时一步三回头,满是依依不舍之状。
老槐树村的人见黎家堡人撤走,无不欢呼雀跃,待众人消失在山谷口,发一声喊,亡命般朝着黄金奔去。向聂氏和向利厅皱着眉头叫嚷了几声,见控制不住,便不再阻止,任其抢夺。
我心里杀机再起,看着向聂氏冷冷地说:“刚刚你们可是将黄金给了我二爷,怎么转眼就要食言吗?”
向聂氏不答,向利厅接口:“你也看见了,他们为了黄金可以连命都不要,我们怎么劝得住?”
治安队的人对我仍有戒心,听我语气不善,纷纷举枪对着我。
向利厅转而对已捡完黄金的村民沉声道:“你们立即将黄金放在这里,由本队长统一分配,胆敢私藏者,杀无赦。”
村民们不情愿的将黄金拿出来,堆放在沙滩上,向利厅命令士兵挨个搜了一遍,确定没有私藏的,这才满意的点头,“雷真人,黄金尽数在此,请您笑纳,我向氏家族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村民得而复失,心情十分糟糕,对向利厅是敢怒不敢言,却将怒气转嫁到了我三人身上。我想这可能也是向利厅慷慨让出黄金的原因,他想借村民之手将我们除掉。
刚刚被二爷从打斗的险境里拉出来的村民,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纷纷叫嚷:“杀了雷阵声,他会使妖法,一定会抢我们的黄金。”
“杀了雷尺,这小子背负着我们几条人命,饶不得。”
“杀了那姓王的小女孩,斩草要除根,永除祸患。”
村民们叫着叫着,张牙舞爪,龇牙咧嘴,朝我们扑过来,二爷右手拉着王小莲,右手拽着正要大开杀戒的我,几个起落,退入岩洞内。
村民有百数之多,拿着石块木棍蜂拥进洞,二爷虽会法术,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并不愿意杀害村民,很快我们三人就被逼到了岩洞最深处。
眼见再无退路,忽然最外层的村民发出阵阵惨叫,最先冲进洞内的人忙回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人血肉横飞,哀嚎阵阵。“他妈的,黎健全玩阴的,黎家堡的人并未离开,而是躲在山崖上伏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