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老者摇着芦苇筏回来,笑吟吟的招呼我上船。河面风大,将我衣角吹得随风飘舞,我望着暗红色的滔滔流水,思潮起伏。水流湍急,载着我斜着飘往对岸。
船行靠岸,我跳上岸去,冲老者行礼,“老人家摆渡之恩,雷尺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必思报答。”
老者不说话,飞也似的驾船逃离,我心中奇怪,也没多想。转头寻找王小莲和向前进,岸上雾大,能见度非常低,我自岸边走了一遭,并未看见两人。不由得着急起来,气冲丹田,纵声高呼。但河岸寂静,除了流水哗哗,哪有两人回音。
我这才发现不对劲,必然是摆渡老者愤怒于向前进的无礼和我说错的话,将我们三人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回头去看,摆渡老者早已消失无踪。
我只得使出驭风术,沿着岸边往下游急奔,一边奔跑一边长啸,但盼两人听见啸声能有所回应,直奔出了十几里,仍旧是荒芜人烟,并不见两人身影。
我又立即回头,往上游奔走。二十多里路片刻走完,这时上游处传来一声呼救,随即声音就被打断,似乎被人捂住了嘴。我耳聪目明,又是高度紧张得状态,听得出是王小莲的声音,立即捕捉到声音的出处,急驰过去。
只见五个鬼混在河边缓缓行走,第一个肥头大耳,背上背着一个大红葫芦。第二个头发蓬松,做乞丐打扮,拿着一只土碗和一双筷子。第三个是个风韵犹存的半徐老娘,抱着一把琵琶。第四个骨瘦如柴,背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看模样比三精四怪中的铁树怪还要瘦几分。第五个身上插着五色彩旗,与台上唱戏的小生无异。道路并不狭窄,可五个鬼鱼贯而行,如同奔丧的队伍一样行进,冥界是至阴之地,他们此举也不让我觉得奇怪。
见王小莲两人不在其中,我加快速度,来到五鬼身后,抱拳行礼道:“小生雷尺,冒昧打扰,想向各位打听两个人。”
五鬼听我说话,纷纷回过头来,我见了他们的相貌,心中一怔,这几鬼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插着五彩旗的鬼魂摆出唱戏的架势,用唱戏的语调问道:“敢问公子,打听之人有何相貌特征,快快说来。”
我忙比划着说:“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胖子,一个这么高的瘦小女孩,我和他们在这忘川河畔走散,各位若是见了,还请告知。”
插旗鬼双手一摆,“不曾见得,不曾见得哩。”
我行了一礼,“多谢了。”施展驭风术从五鬼身旁疾驰而过。
我明明听见了王小莲的声音,如果他们没有看到,说明不远处还有其他鬼。这里是冥界是非之地,拖得久了必出事故,得抓紧时间寻找。
又往上游行去十余里,这里早就超出了声音传播的范畴,却没看见一个鬼影。忙往岸边的原野里狂奔,跑出去老远,原野仍旧雾茫茫的不见尽头。沿着原野以十里为直径,兜了一大圈,仍然没见着鬼影。我心中起疑,这原野一片荒芜,除了时才所见五鬼,并没有其余的生灵。难道两人已被几鬼打得魂飞魄散了?
寻找无果,茫然失措,只得又兜回五鬼身后,跟着缓缓行走。五鬼见我又兜了回来,也不问话。只是越走越快,最后竟然御风而行,似乎想要将我甩掉。我断定王小莲两人失踪必然与他们有关,使出驭风术紧随其后。
行了大约半天,四周仍然是茫茫原野,只是阴风渐起,将浓浓大雾气吹散开了,这时西天挂着一弯冷清清的月亮。小时候听二爷说过冥界是没有太阳的,更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月亮是冥界鬼魂计时的标志,凡间是十二个时辰作为时间轮回,但冥界却是以十个时辰为轮回。一升一落便是十个时辰,此时月亮偏西,换算成凡间时间应该是凌晨三点。
几鬼奔得累了,在一处避风的地方停了下来,也不理会我,拿出身上干粮吃了起来。没附身于人的鬼魂并不像人那样需要用嘴巴咀嚼食物。他们的食物都是气体,只需要张开嘴巴吸食即可。
我也自不远处坐了下来,两眼始终不离众鬼。他们吃完食物,乞丐打扮的鬼拿着土碗轻轻敲击起来,女鬼拨动琵琶的弦,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伴随着土碗当当之声在原野上回响。插旗鬼在几鬼围成的圈中边唱边跳。肥头大耳鬼取下腰间葫芦,咕噜咕噜的喝了一口酒,不住称赞道:“美酒歌舞,妙哉妙哉,只可惜这荒漠里风太大,阴冷阴冷的。”
背红油纸伞的道:“你就知足吧,免费观赏歌舞还有怨气,咋们此次立功甚大,待回去酆都城里领了将军的奖赏,要什么有什么,也不会再受这风霜之苦。”其余的鬼都是脸色堆笑,这背伞瘦鬼却是愁眉苦脸,说话似乎还带有哭腔。
我见多了鬼魂,均是悲切哀伤之表情,便也不觉得奇怪。肥头大耳鬼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背油纸伞的瘦鬼不可多言。我听到酆都城三字,看到肥头大耳鬼看我的眼神,立即想到了项将军。当日老槐树村群鬼混战,这五鬼便在其中,好像是项将军部下十八鬼将中的人物。
冥府正南项将军喜欢王小莲,难道他们口中的立功甚大竟然是擒住了王小莲,可这几鬼身旁并无王小莲,难道他们故意在此拖住我,而悄悄让其他的鬼魂将王小莲送到了酆都城?
正自思潮起伏,远处忽然想起一阵乌鸦的叫声,这是我第一次在冥界听见鸟叫,微感好奇,几鬼却见怪不怪,自顾饮酒歌唱。酸号寒风,凄月悲舞,更增我急躁心情。我再也按捺不住,行到五鬼跟前,可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肥胖鬼见我踌躇万般,笑嘻嘻地道:“雷老弟,你独自一人赶路,未免寂寞孤苦,不如与我们结伴而行怎样?”
我抱拳道:“在下与同伴走散,心急如焚,各位若是知晓,期盼告知。”
始终阴沉着脸的瘦鬼高声道:“你与同伴走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跟了我们那么久,哼,是何居心?向来只有我们跟人,从未听说过有人敢跟着我们,你怕是不要命了。”
肥胖鬼忙制止他,对我依旧笑嘻嘻的说:“雷老弟不必介意,我这兄弟就是这番性情。关于你同伴之事,想必你也看见了,我们并没有将他带在身旁。这里是冥界大漠,就刚才我们御风奔跑的速度来算,起码也得三天三夜才走的出去。我看雷老弟还是与我们同路的好。”
肥胖鬼说得十分热情,但我并不领他的情,冷冷的说道:“忘川河方圆十里我都查看过了,除了你们几个,并无其他鬼混,我的两个同伴必然被你们藏起来了。”
其实我这说法有点像是无赖,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无赖就无赖些吧。
几鬼面色微变,瘦鬼当即发起怒来,“你奶奶的,你这小鬼头,当日在老槐树村饶了你一命,难道本将就杀不了你么。”
肥胖鬼又制止他发怒,“小老弟,这冥界不同于凡界,很多东西你见都没有见过,趁早走开吧。”
我冷冷道:“寻不着我两位朋友,就算你们走到十八层地狱,我也得跟着。”
肥胖鬼道:“唉!我本一片好心,你却赖上了我们,既然如此,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手抚琵琶的女鬼道:“小兄弟,姐姐弹奏一曲,你且听听。”说吧铮铮的弹奏起来。其余几鬼听见琵琶声,面色凝重,纷纷停止手中之活,伸出双手捂住耳朵。肥胖鬼道:“南宫将军,这小鬼罪不至死,且饶过他性命吧!”
女鬼不答,双手急速抚动琴弦,一阵悦耳动听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在凡间从未听过如此仙乐,身体轻飘飘的,如坠云里雾里,情不自禁的去捕捉每一个音符。宫、商、角、徽、羽,极尽变化,柔迷万端,眼前忽然出现了王小莲的身影,她衣衫飘飘,仿佛云宫仙子在云端翩翩起舞。我害怕与她再度走散,忙伸手去抓住她。脚下忽然生出一朵白云,托着我二人穿行于银河天际,共赏繁星点点。我在银河岸边摘下鲜花一捧,王小莲兰指轻挥,摘下一朵戴于云鬓。
忽而云朵来到南天门前,王小莲挣脱了我的手掌,径往南天门而去,我着急大喊,追到南天门处,却被两个天兵天将使刀叉驾住,将我推下天界。
这时耳畔的飘飘仙乐变成了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我身披战甲,率一对鬼兵与牟情深厮杀,许多魂魄死于我的刀下。直杀得天昏地暗,最后我纵马前去,手执阴阳斩邪剑,一剑将牟情深的头颅斩下,终于父母大仇得报。我站在山头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意性萧索,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为了报父母之仇,害得死这么多无辜亡魂,此刻心里没有一点快乐。待回头不见了王小莲的声音,心中更是怅然若失。可远处仍然厮杀声不断,每一位士兵临死前,凄厉的的喊叫声如同电击,好似雷劈,无不催动我的心跳。我悲伤到了极点,想要放声大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终于气血不畅憋出内伤,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的景象也随着我吐出鲜血而消失不见。女鬼双手按住琴弦,脸上尽是轻蔑嘲讽,“小子,今日算你命大,可不要再来叨扰我们。”
我体内真气乱撞,血液翻腾,实已无力说话,但眼里全然没有一丝惧色。肥胖鬼走过来,伸手搭住我的脉搏,“雷老弟,南宫将军的这一曲魂牵梦萦,能令人心中所有的愿望都得以实现,并极尽悲欢离合之苦,最后承受不住大喜大悲而经脉错乱,吐血身亡。你现在只是吐血,经脉尚未错乱,可见是南宫将军手下留情。”
女鬼摆手道:“本将下手从不留情,只因这小子野心甚小,又具有慈悲心肠,因此逃过一劫,如果心中所想尽是邪恶之道,早就命丧于此了。”
瘦鬼幸灾乐祸的说:“小子,这魂牵梦萦的滋味可好受?南宫将军杀不了你,本将到想来试试。”
说着解下背上背的红油纸伞,缓缓走了过来,“小子,听好了,此伞名为追魂夺命伞,专门摄猎生魂,且看你的魂魄能否经受得起。”
肥胖鬼忙按住他的伞,“他已经丢了半条命,胜之不武,咋们走吧。”
瘦鬼收回伞,仍然心有不甘,临走过来捏住我的小腿,“咔咔”将之折断。我疼痛难当,强忍着痛苦,狠狠的盯着他。“你今天最好将我杀了,若是让我恢复,必然将你粉身碎骨,以泄心头之恨。”
瘦鬼哈哈一笑,“小子,你若是有命活下来,就来酆都城内寻我,咋们比个高下。我若输了,凭你处置。”
五鬼不再理我,依旧排成一队,逐渐消失在大漠深处。
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几度狂奔,又受了女鬼魂牵梦萦曲,疲倦之极,然而真气混乱,小腿疼痛,几度昏睡,又几度惊醒。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周围聚拢过来一片黑压压的东西。等到完全清醒时,荒漠上寒风依旧,那弯月亮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周围聚集了一大片乌鸦,正小心翼翼的朝我靠拢,见我身体忽然动弹,受惊飞开。我修炼灵笈已有小半成,这番昏睡之际,体内真气会自行理顺,但小腿处仍然疼痛难当。
肚子咕咕直叫,这才想起上一次吃饭是在西荒山的古墓中。又觉得嘴唇干裂,饥渴难耐。可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除了稀疏的枯草和四周那一群乌鸦,半点生机也没有。
两只乌鸦似乎是饿得慌了,飞过来就要啄我的额头。我顺手一抓,只差半寸没有抓到。乌鸦受惊,远远的观看,再也不敢飞过来。
我灵机一动,躺在地上装死,过了半晌,群鸦见我不再动,果然上当飞来,我手掌上扬,火焰功使出,立即将三五只乌鸦烧落在地,群鸦惊走,停在远处吵嚷不休。我去捡了一只过来,咬开其脖子,咕噜咕噜的吸食鲜血。吸了三只,饥渴感稍减。
乌鸦尸体被我火焰烧焦,我也顾不上许多,扯下鸦腿,拔去焦毛,大口吞食。解决好饥渴的问题后,我打挽起裤腿,只见双腿红.肿,已然不成样子。
我出生中医世家,祖上三辈都是著名的老中医,我虽然不喜此道,但从小耳濡目染,多少懂得一些接骨手法。当即忍着疼痛,将错位的腿骨矫正。四周并无木棍之类的东西可做固定之用,只得徒手刨出一堆沙子,撕下衣袖,紧紧装了两袋沙子,当成夹板,固定在断腿之处。
做完这些,这才打量起远处的群鸦来。
群鸦呱呱怪叫,吵嚷纷纷:
“哇哇,这是个吸血魔鬼,咋们快走吧。”
“走什么,咋们鬼都不怕,还怕他一个活人?”
“嘎嘎,你看他面目狰狞,比魔鬼还可怕。”
“怕什么,这人双腿折断,离死不远了,咋们等些时候,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冥府的不毛之地,可有许久没有吃到肉了。”
“依我之见,这人身受重伤,咋们只需一拥而上,立即就将他啄死。”
“使不得,使不得,这魔头火焰厉害,你难道没见他手一扬,就将七哥他们几个烧死了么?”
“他吃了我们的兄弟,此仇不可不报,还是去请大哥来定夺吧!大哥会法术,只有他才能制住这人。”
我听闻群鸦之语,喜忧参半,喜的是我能与他们沟通,小腿尚未痊愈的日子,能有这些乌鸦作伴,兴许许还能让他们帮忙寻找食物。忧的是我先吃了他们两个同伴,已经结仇,只怕难以化解。况且他们还有个会法术的大哥,如果这位乌鸦大哥到来,不知道行动不便的我能不能打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