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自己有些阴损的计划,江水流就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她挑了下眉,略有些激动地看了曲言觞一眼:“要不,我们放火烧了这片山谷吧?这主人家在此设下幻阵,若有人试图破坏,他必有感应,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那样我们就能出去了!”
曲言觞默默一笑,未置可否。
虽说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他还是被江水流的天真给打败了,看着身旁这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一边嚼着果子,一边琢磨着放火烧山,曲言觞不禁的有些羡慕。
从小到大,她一定都被保护的很好吧,才能这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反观自己的童年,父母早亡,世人皆说自己命不好,刚出生没多久就克死母亲,四岁那年又克死父亲。
长大后师傅告诉他,当年他还是个婴儿,尚在襁褓之中,魔教毒辣,抓走了他以此来要挟他的父母,他的娘亲为了救回自己的儿子,瞒着众人孤身一人前去麒王岭,后被苦苦折磨致死。他的父亲得知后悲痛欲绝,此后四年一直活在仇恨中,眼里只有除魔大业、复仇大计。
其实曲言觞对爹娘的印象只有挂在自己屋子里头墙壁上的那两幅画像,而真正让他刻骨铭心的,却是往后十八年里所承受的风霜雨雪。
师傅总是告诉他,他的爹娘有多么多么爱他,可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感受到过半点家的温暖。
他年幼时对于父亲的记忆除了酗酒,就是对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的苛责与打骂,许是在责怪自己害死了娘亲吧。
犹记得,他当年为了讨好他的父亲,在曲陌醉酒时亲手给他泡制了杯醒酒茶,可曲陌却睹物思人,看着茶盏想起了他的娘亲,因此对他大发雷霆,一手打翻了他小心翼翼捧着的茶盏,咆哮道:“滚!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不想看见你!滚呐!”
可当时的曲言觞,才三岁啊。
再后来,他渐渐长大,每天的功课就是念书、练剑、修行,日日如此,未有停歇。
别的门中弟子下山游玩,打猎,捉鸟,而他每日只有受不完的伤,流不完的血,枯燥乏味地重复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
年少时他也想和师弟们一起嬉戏打闹,可换来的却是师傅的严厉责备,只要一个招式学不好,他就别妄想能吃饭睡觉,要一直练到师傅满意为止。
整个炎华山别人都可以休息,但他不可以,别人都可以玩耍,但他不可以,因为他的肩上扛着重任,他是炎华山未来的希望,是仙道正统的接班人。
他不能输掉任何一场比试,他必须样样做第一,一直做第一。因为他是行德师尊的徒弟,怎么可以技不如人呢,怎么可以让师尊丢脸呢?
他必须得出色,很出色才行,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从小就融入到他的骨子里。
然而在这个弱肉强食,风雨飘摇的世道上,太优秀的人往往会被孤立,被针对,被算计。
记得有一次,曲言觞在竹林里练剑,偶然间听到岩下有师弟们在谈天,他本想上去打招呼,却不小心听见其中一个弟子用鄙夷的口吻说道:“他曲言觞命可真好,仗着自己是曲陌的儿子,轻轻松松就当上了师尊的关门弟子,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像我们这样没点身份背景的,怕是一辈子都混不出个名声来哦。”
一旁的弟子也附和着说道:“谁让他老爹是师尊最疼爱的弟子,死前又立了大功,我们这些师兄弟们平日里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的,想想真是恶心。没办法,谁让人家拜了个好师傅,地位就是高高在上,压人一等,所以说啊一个人的出生很重要,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投个好胎就决定了一生。”
当时的曲言觞就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一样,整颗心冰凉刺骨,原来平日里的恭恭敬敬,寒暄友爱都是假的,装的,背地里的嫉妒,不满才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再往后,同门相残,勾心斗角的事情也愈发多了起来,有好几次曲言觞落入陷阱,险些丧命。
而害他的,都是那些表面上和他称兄道弟,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之人。
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拆穿。
自那以后,曲言觞性格更加孤僻了,他厌恶与人交谈,厌恶与人触碰,人心太虚伪。
直到有一天,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师兄,你的手掌都裂开了诶,这样子握剑不疼吗,我给你上点药好不好?”
此后十六年寒冬,十六年酷暑,只有这个人,也一直都是这个人,无论刮风、下雨、晴天、阴天,无论生病、挨骂、受伤、受罚,都陪在曲言觞身边,从未离开。
曲言觞犹为清楚的记得,那年冬天,有个白衣少年用那双真挚诚恳的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他,清澈透明,干净热烈。
那白衣少年,便是易休。
那份单纯,滋润了曲言觞干涸已久的心灵,易休对他来说,是一束照进心底的阳光,温暖而绵长。
“哎!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江水流嚷道,将曲言觞的思绪从往事里拉了回来,“不就是放火烧个山吗,有必要这么深思熟虑吗,成不成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江水流显然着急起来,她一向是不喜欢和木头人说话的,反应慢又木讷,半天搭不上话来,有种自说自话的感觉,她可是个急脾气,耐不了这么久的性子。
可曲言觞竟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这是江水流第一次见他笑,一时恍了神,她分的清,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得很迷人。
原来这木头人还是有表情的啊,她一直以为曲言觞除了会皱眉,就是面瘫,一天到晚都是面无表情、一本正经、沉默寡言的样子。今日到底是着了什么魔怔了,不仅一改往日的严肃,变得既温柔又体贴,竟还学会了笑?
江水流楞了一下,有些懵圈,思前想后觉得自己那句话似乎没什么笑点啊,难道是语气太凶了,把曲言觞给吓傻了?
这呆子,为什么会笑呢,竟还笑得那样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