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亮的月光里她回了家,院落的铁栅栏已经上锁,她翻墙进了院子,瓦片和硕大的落地窗上都映着月亮的光华,只是楼房里还是漆黑一片。
她走进客厅,站在餐桌前喝水,每一次这种时候她都会口渴难耐,似乎身体里有什么脏东西急等着要去冲刷,家里的量杯有两公升,她抱着那玻璃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她不停的喘息着,胃气顶的她忽然想吐,她转身想去厕所,但是却看到父亲正悄无声息的站在楼梯口。
薛世晴一惊,立刻站直了身子“……爸,您还没休息?”
薛庆跃穿着黑色睡衣和拖鞋看着她许久才开口道“下次早点回来!”
是抱怨?是心疼?还是怜悯?她听不出父亲的情绪,只能点了点头回道“嗯!”
他抬起手指了指桌腿边立着一个银色小型手提箱“这一次轮到我们了,诱发剂在里面!”
薛世晴的心又一次沉甸甸的疼起来“还……还没找到?”
父亲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无奈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心点!”
薛世晴低垂下脑袋应声道“好。”
父亲走了,客厅里又变得漆黑,宁静,她站在原地身体仿佛一瞬间沉到谷底,窒息让她难以忍受,她提起箱子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打开台灯,阴暗的房间被照亮了,她将箱子放在书桌上,然后打开看到了里面的针剂,还有一份资料,这种资料她已经是第二次拿到了,他们的家族分有八支,这件事情是他们每一支轮流来做,如果每支都已经拿到两次就说明这已经是第十六个人了。
这些人是万能基因血的胚胎受体,而这些受体是祭山实验基地的研究成果,据说这些胚胎拥有万能基因改造的能力,可以治疗这世上所有的基因病。
而薛家几百年来就一直被一种基因病困扰,每当她们情绪极度波动或者碰到兴奋剂类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就会出现白化现象,但这种白化现象又与白化病不同,它来势汹汹,甚至会让人失去理智,薛家的族内人会把这种现象称作“雪人症”。
这种病从薛家始祖开始就已经存在,几百余年从未改变,直到祭山实验基地的出现,这是个神秘的不法之地,但凡与它接触的人都和薛家一样,家财万贯但却身患隐疾,没有人知道这祭山到底是哪座山头,里面住着什么大罗神仙,但他们就是有那种让你甘愿为之倾家荡产的魔力。这些胚胎受体每一个都价值不菲,但是诱发剂却是他们成为万能基因血的一道生死门,若跨过去他们就会成为现实版的唐僧肉,但若跨不过,就会在诱发剂注入身体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心脏衰竭而死。
所以,除了她手上的这个人,应该已经有十五个人为此丧生。
她猜想,上一世的她定是个恶人,否则她不会降生在这个似被诅咒的家族,父亲常说他们其实不是人类,只是和人类相似的另一种生物罢了,只是他们想做人,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想做人,所以他们隐匿着自己的身份,努力研究和寻找让家族转换成人类的各种方法,可同时越来越高的社会地位让他们心生恐惧,他们开始担心被这世界发现,因为人类的排异会剥夺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于是出现了杨庆远一流不安分之人,而薛家能做的只有封口。
薛家人“恶”满城皆知,可这一世的恶是否又要来世偿还呢?薛世晴不敢想,也不能想,因为家族把这称为大义,家族的大义。她时常安慰自己,如果用她一个人能填平整个家族的崎岖是否也能成为灵魂的救赎呢?
为此,她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站临城。
临城的夜空远没有石方城那么清明,许是城市的喧嚣让这里的一切都罩上了朦胧之色!
薛世晴站在六楼黑暗的天台上,手里的文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她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对面安泰街一整条街的大排档!
赵清,二十岁,安泰街的酒水推销员!这是她的目标,看这职业对方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街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在一阵敲敲打打的欢呼声后一个纤瘦的年轻女孩被簇拥出来!
几个穿着随意的男人,似是搀扶似是搂抱的在人群里将她送了出来!
她好似喝多了,跟那群人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那些人上下其手恨不得摸遍她的全身,很快,她一个人离开,摇摇晃晃的朝着她这边的小巷子走过来,薛世晴查过,她每天下班都会抄捷径穿过这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子回家!
看她上身穿着银色露腰小夹克,下身穿着同色系的包臀小短裙,身材曲线一览无余,这样的职业装说是卖酒,不如说是卖肉,薛世晴轻蔑的眼光看着眼前人,也好,就当是清理社会渣子吧。似乎这么想她的心里勉强能安稳一些!
她甩起斗篷,露出右手食指上带着的那支古老的银色蜘蛛戒指,她右手攥拳,蜘蛛拖着头发般的丝线缠上了天台上裸露的钢筋,而她却如暗夜里的罗刹悄无声息的落在了那女孩的身后。
女孩如同驾云一般的摇摆向前,忽然小跑两步扶着墙壁开始呕吐,随之一股难闻的气味四下弥散!
薛世晴收了手上的蛛丝伸手在鼻间挥了挥,那女孩竟看到了她!
“你……你谁啊?”全是外面的灯光太过刺眼,让人误以为这巷子伸手不见五指,但实则这里也没有想象中的一片漆黑,就连那女孩眼神里的疲累都看的一清二楚!
薛世晴没有讲话,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你……”那女孩指着她走了过来,粘着秽物的手拍上了她的肩膀“你也是来抢地盘的?”她盯着她,打了个酒嗝儿“老娘刚喝进医院了一个……跟老娘斗……”得意洋洋的她说着话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两只脚打架一般撞在一起“扑通”一声扑倒在地上,身体开始抽搐。
薛世晴冷眼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疯子一样的女人还能折腾出什么动静!
许久,对方都没有动弹,薛世晴最终还是走上去,嫌弃的踢了踢她的大腿,还是没有响动,她蹲下身子,才发现她嘴里溢出的白沫掺杂着血液,她探了探她的鼻息,心下一惊,死了?她又伸手去摸她的颈动脉,真的没了动静!
她将她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想尝试去做心脏复苏,但是一阵按压过后不但人没有苏醒的迹象,嘴里的血液倒是汩汩的流了一地!
怎么办?薛世晴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动手前对方就把自己作死的人!
就这么回去?不行,诱发剂还没用,回去要怎么解释?
不如索性将错就错吧,她打开箱子把资料放在旁边,拿出注射器将那价值不菲的诱发剂一股脑顺着她的胳膊注射进去!
眼前的情景就她一个人看的清楚,回去之后她大可以回说这人是对诱发剂不耐受而死亡,薛家人不会去深究一个死人的死因!
路过的冷风吹乱了箱子旁边的资料,薛世晴不耐烦的捡起地上凌乱的纸张,塞进箱子快步离开这里!
她没有发现在她身后有一张纸又被夜风带回来落在了死人身旁!
……
夜凉如水,星月无光,阴霾遮盖着天空让原本就黑暗的天下显得更加沉闷。
赵清踏上天台,铺面而来的冷风掩住了她急促的喘息声,凌乱的头发如同夜风手里的皮鞭不停抽打着她的脸颊,但是急迫已经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即使她只穿了身单薄的黑色冰丝睡衣也没有感到丝毫寒意。
她的眼神四处游走,最后停在了一个角落。
“妈!”她哽住了咽喉眼泪也应声而出,她迈步跑过去,但是在对面那个人转过身的时候她却停住了脚步。
城市的霓虹照亮了那个站在十楼边缘的背影,此时那套满是褶皱的蓝白条纹病服映着五彩的霓虹竟有一丝好看,但谁都知道,那种好看充满着危险。
赵清不敢在往前走,虽然她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是她感觉得到母亲那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她,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倒下去。
“妈,你下来,我求求你!”赵清恳求。
母亲一如既往一言不发,长期的精神折磨已经让她的身影变得格外单薄,她看着女儿,怔怔的,风声呼啸而过,席卷起她油腻的披肩长发,在露出那如骷髅般苍白的脸颊时,她身体后倾倒了下去。
“不要!”随着赵清划破天际的一声嘶吼,她箭步冲过去跟随母亲扑了下去。
下坠的身体让她窒息,她要救回母亲,就算拼上这条小命,但是楼外的光照亮了母亲的脸颊,她看到母亲看她的眼神,疏离,厌恶刺痛了她的心脏。为什么?她反复问自己,甚至想用这最后一秒在母亲脸上找到答案,但是母亲那幽深的眸子深如大海,她看不清也猜不透。
赵清惊醒,原来又在做梦,她身边站着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阿姨,她正一脸惊恐的后退一步看着她挂着血痕的小脸“姑……姑娘,你没事吧?”赵清挠着脑袋,记起昨天晚上酒鬼来找茬抢她的地盘,为了证明实力两个人拼酒来着,她忘了自己喝了多少了,她只记得酒鬼被送进了医院,自己摆脱了几个痞子的纠缠一个人回家,之后就断片了。
她上下摸索一番,唯一值钱的手机还在,还塞在裙子后面口袋里没丢,除了膝盖上擦破了点皮,浑身上下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站起身,拍打了下身上的灰尘安慰着旁边的清洁阿姨“阿姨别怕,我就是喝多了酒在这里睡了一晚,我没事!”她轻描淡写的说到!
“真的?”这中年女人不冷不热的嘀咕着“你看你吐的满嘴满地的血,你要是再不醒我都打110来领尸体了!”
赵清摸了摸下巴确实有些干干巴巴的东西沾在上面,她尴尬的笑了笑“我没事儿,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就好,姑娘家家的少喝点酒,出门多穿衣服,你这样多危险?”她指着赵清满脸义正辞严的话说的赵清鼻子有点儿泛酸!
“哎,好的阿姨,我一定听您的!”赵清连连点头哈腰“阿姨,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行行行,快走吧!”阿姨挥挥手表情冷淡的看着她!
“好嘞好嘞!”赵清双手合十跟清洁阿姨道谢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那阿姨又一次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哎,等等,看看这是你的吗?”
赵清回过头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纸,随口回到“不是!”当她转过身时感觉不对劲,又一次转过身走上前去看清楚,没错,上面的黑白照片里就是母亲的模样,只是那上面的母亲还很年轻。
“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那阿姨皱起了眉头明显有些不耐烦!
赵清拍了下脑门儿,一副刚记起什么大事的模样“这就是我的,看我这脑子,喝酒喝蒙了,谢谢您了阿姨!”
“行,是你的就快拿走,别耽误我工作!”
赵清赔笑着拿过那张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朝自己家走去!
赵清住在环城湖附近的小区,这里的环境很好,在多年前这里可是出了名的高档小区,虽然这几年附近的新楼盘崛地而起但这里的房价依然是普通平民努力奋斗的方向。
赵清和门口的警卫还有附近的老邻居们打过招呼就回到了自己家里,她跟这里的邻居很少走动,虽然见面了会客气的寒暄几句但她知道每次她走过之后那些人都戳着她的脊梁骨说些什么,但是她没有时间跟那些人争辩,因为她每天都要努力上班挣钱,她要把母亲平安的带出医院,钱才是她安全感的来源,至于那些人说些什么她都懒得搭理。
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沾了下桌上昨天剩下的饭菜吧唧了下嘴巴“还没坏!”她嘟囔着,跟着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
闲来没事她掏出捡来的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字迹“赵月琴42岁,152号胚胎受体,现居临城市第一精神病院1病区12号病房6床,患严重多重人格障碍,有自杀倾向……”
赵清嗤笑一声“这群白痴,还写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她以为这些不过是酒鬼那些人的恶作剧罢了,毕竟她有一个神经病的母亲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她站起身,走进浴室洗澡,不知道是不是热水器年久失修,喷出的热水差点把她“烫熟”了!
她退出莲蓬头外,膝盖的伤口猛然一阵麻木的痛感,好像有无数条虫子顺着伤口爬进了皮肉里,她低下头,热水氤氲出的水蒸气让人有些视线模糊,她好像看到伤口周围有些红色的虫子爬过,她惊叫一声,退出浴室,害怕的闭着眼伸手想将虫子打掉,但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平平整整什么也没摸到。
她意外的看过去,双手放在膝盖上来回摸索,别说虫子了,就连刚才看到的伤口都没有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另一条腿,这条腿上也是干干净净,难不成是她眼花了?
“当当当……”敲门声惊了赵清一激灵,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酒鬼的人来找她麻烦了,她慌里慌张的关了莲蓬头的水流,把睡衣套在身上悄咪咪的走到了门口,她隔着猫眼看到外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才长呼了一口气。
她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方奶奶,这是个将近七十岁的孤寡老人,就住在赵清家隔壁。说起来这位可是她家的老邻居了,听说当年赵清的母亲早产都是她给接的生,赵清的母亲在她十四岁那年忽然变的疯疯癫癫也是这位方奶奶的接济她才挺过了青黄不接的几年,所以她对这位老人是心存感激的,但让她无比惭愧的是,她不知道在方奶奶有生之年还能否偿还的了那些恩情,母亲的治疗费和护工费已经让她的生活捉襟见肘,她现在甚至觉得跟这位老人说声谢谢都显得苍白无力,所以每次见到她赵清总在不自然的回避。
可能就像人们总说的人老精鬼老灵,这位方奶奶虽然皱纹满面,眼睛浑浊,但是心里头通透,约摸着她也是知道赵清那点心思的,最近几年她不是经常来打搅她,只是偶尔见到的时候会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眼前的老人一只手里拄着廉价的枣红色拐棍儿,另一只手里
端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饺子。
赵清低头扣着指甲,嘴里边不冷不热的说着话“我不爱吃饺子,你端走吧!”
不知道这方奶奶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不但没走还抬起她的手来把盘子端放在她的手上“饺子!好吃!我放了香油,香着呢!”她说话有些磕巴,但是那张脸恨不得贴到她的脸上,眼神里像是期盼看到她的笑脸一般。
赵清端着盘子,看到她干巴巴的左手食指上几道血印子皱了皱眉毛“这么大年纪了还非得学人家包什么饺子!”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拉着她的手进了房间“坐那儿等着!”赵清指着那沙发说道。
“哎!”方奶奶应声,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把拐棍放在沙发旁边。
赵清找来了碘酒和纱布给她包扎。
“回去别沾水,有事敲门跟我说知道吗?”赵清皱着眉头嘱咐着。
方奶奶笑着点点头“饺子,你吃,我先走了!”她很识趣的拄起了拐棍儿。
赵清应声道,把她搀扶出了房门。
她一个人坐在沙发前愣神,饺子升腾起的热气在阳光里变成格外细碎的水雾。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个饺子,确实很香,她又连着吞了几个,她已经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盘子很快就要被吃空,白色的盘子下出现了几个靛蓝色的字迹“生日快乐!”
赵清满嘴的饺子停止了咀嚼,她拿出手机看到上面刺眼的日期7月10号,顿时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嘴里嚼着肉馅掺杂着酸涩的眼泪。
她抹了把泪水,又塞了个饺子在嘴里嚼着“还真TM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