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平静地读完信,心里波澜不惊。她缓缓地再把整封信扫视了一眼,然后把它扔进了壁炉,看着火堆里跃起一个巨大的火苗,不停地吞噬那张信纸,直到最后它完全化为灰烬。
到最后,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为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能频繁收到埃贡先生的来信的那个人了。但是最终,这些信都只不过为她的壁炉增添了一朵硕大的火花而已。她从来没有回过信。
在她的坚持下,父亲最终把对面的工作坊继续租了下来,现在变成了斯嘉丽小姐的工作坊了。埃贡先生把所有关于斯嘉丽的画都留了下来,她再一次如愿以偿,以各种美丽而富有魅力的姿态出现在了埃贡先生的画中,但是斯嘉丽从来没有再去看过那些画。她在工坊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凭借自己的记忆,无限次地临摹那幅画,那幅原本叫做《男人与少女》,现在变成了《死神与少女》的画,因为现在的斯嘉丽,已经能够看出来,埃贡?席勒的所有画里,只有那幅画,才充满了他一生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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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拉推门进来,满脸忧色,说道:“父亲让我们后天去维也纳,到爱迪丝那里去小住一段时间。”
“我不会去的。”斯嘉丽语气坚定。
“这不是你使小性子的时候了,小姐。”阿黛拉说道,“隔壁的乔尔夫先生一家都生病了,父亲担心再不走就迟了。”
“听说维也纳也并没有比这里好很多,每天都有人生病,每天都有人去世。”
“至少爱迪丝他们住的地方还没有人生病,父亲今天特地去镇公所打电话过去打听清楚了。”
“你去吧,我无所谓。”斯嘉丽不为所动。
“还有什么比你的小命更重要啊,小姐?”阿黛拉有些生气了,“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谁?你爱上埃贡那货了不是吗?这又有什么?我还不是爱过他,也跟他睡过?”
听到阿黛拉这么说,斯嘉丽更加生气了,说道:“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你要跟谁睡都跟我没关系,反正本来你也喜欢到处跟人睡,但是我就是不会离开纽伦巴赫,行吗?”
“随便你,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而已,有什么意见跟妈妈说去吧。”阿黛拉也生气了,重重地摔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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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后踏上去维也纳的汽车的,只有斯嘉丽一个人。
第二天晚上阿黛拉就生病了。
斯嘉丽也不再生她的气,跑过去看她,结果被奶妈拦住了,最后她只能站在门外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大姐。
阿黛拉躺在床上,戴着口罩,仍然用手捂住口鼻,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快走吧,小妹。听我的。那些都不重要。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斯嘉丽哭了。
“我爱你,阿黛拉。”
阿黛拉没有回答。她把头偏向床里,背朝门外,双肩抽动,轻轻啜泣,但是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我爱你,阿黛拉。”
斯嘉丽流着泪再说了一次。
“我爱你,爱迪丝。”
“我爱你,埃贡先生。”
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在心里暗暗呼唤。她突然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就去到维也纳,去到爱迪丝和埃贡先生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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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嘉丽从汽车上下来时,一瓣雪花飘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却让她神志清醒,精神为之一振。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二楼的一个窗口里,爱迪丝正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抚摸着肚子,面露着和蔼慈祥的微笑看着她。
埃贡先生从门口跑了出来,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脸颊。
斯嘉丽对他的动作无动于衷,仍然抬着头,与爱迪丝目光交织。她本想对姐姐也回报以微笑,但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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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嘉丽与姐姐紧握着手坐在壁炉前,互诉别情。相对于斯嘉丽压抑着感情,只用寥寥数语就说完了发生在纽伦巴赫的事情,爱迪丝则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新鲜事,哪怕是阿黛拉生病的事都没有影响她的兴致。斯嘉丽这才惊奇地注意到,原来孕育一个新生命会令人如此生机勃勃,如此热爱生活,向往美好的明天,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不能对她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她笑了,把头靠向姐姐的胸口,轻轻抚摸她的肚子,衷心地为爱迪丝感到高兴。
楼下传来吵闹的声音。
斯嘉丽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爱迪丝。爱迪丝侧耳倾听了一下,笑了笑,对斯嘉丽说道:“我懒得起来了,你下去救救你亲爱的埃贡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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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楼梯上,斯嘉丽就听到埃贡先生用平时很难听到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吼叫:“上帝保佑,你居然说出这种亵渎的话!虽然是好朋友,但是我不可能跟你去你那异教徒的地方!这事没得商量,再说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一把低沉好听却略显吊儿郎当的男声传来:“我说埃贡啊,我还以为你们分离派是全维也纳乃至是全帝国思想最进步,最开放的一群人呢,怎么会这样,一点也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啊?在我看来,你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啊。”
“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人。”埃贡先生说道,“现在我也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我爱我的太太,她就是虔诚的教徒,而她也教会了我信仰。”
这时斯嘉丽已经下完了楼梯,走到了会客室门口。埃贡先生背对着门,所以斯嘉丽直接看到了与埃贡先生面对面说话的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结实,无比英俊,又带着点狂野气息的年轻人。斯嘉丽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哈哈大笑,笑声粗犷却又动听,神态举止潇洒动人。只听他笑着说道:“跟着你的太太的信仰吗?那你相信的应该不是上帝,而是阿芙罗狄特啊,我亲爱的埃贡先生,这么说来你跟我们没有区别,仍然还是个异教徒啊。”
看埃贡先生并没有回话,他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还看不清时局呢,我亲爱的朋友?你最敬爱的老师,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先生,他不愿意听我的,所以病死了;他的好伙伴,奥托?瓦格纳先生和科洛?莫泽尔先生也不愿意听我的,所以也都病死了。这个病,他是不会管你有没有信仰的,你如果还不能抛弃那些没用的东西,到时候真没人能够救你了,你所爱的分离派也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