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叛徒,他们已经离开分离派了,他们该死。”埃贡先生如此说道,显得没什么底气。就算是斯嘉丽都知道,虽然意见不同,但埃贡先生与克里姆特先生的感情一直很好,埃贡先生这么说完全是在撒谎,是为了辩驳对方而强词夺理。
“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我亲爱的朋友。请你好好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在这个病面前,人人平等,它不会因为你是才华横溢的埃贡?席勒而放过你。”那个男人说到这里笑了笑,在斯嘉丽看来,他是在嘲笑埃贡先生。只听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在你看来,死是一种解脱,这我能理解。但是你确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你值得留恋的事情了?再也没有值得你爱的人了?”
说到这里,他把眼光投向了站在门口的斯嘉丽。
埃贡先生顺着他的眼光回过头来,看见了斯嘉丽,眼神里满是留恋和不舍。
斯嘉丽同样注视着埃贡先生的眼睛。第一次,她看到了埃贡先生对她的爱。
-
那个人离开后的第二天,爱迪丝开始咳嗽了。
大家在家里都戴上了口罩,然而大家都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爱迪丝不止一次地让斯嘉丽离开,然而斯嘉丽只是淡淡地说,纽伦巴赫也是一样,阿黛拉也病了,这会儿可能全家都病了,我还能去哪?
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爱迪丝就摸着肚子,悄悄地流泪。
斯嘉丽想不出安慰她的话,只能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就这样陪着她。
-
爱迪丝在10月28日晚上离开了这个世界。
弥留之际,她抓住斯嘉丽和埃贡先生的手,把它们放在一起,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要蒙主召唤了。我的孩子,它也要陪着我去了。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啊。这个时候,我最爱的两个人都陪在我身边。对不起,埃贡先生,我没能把小宝贝留给你,但是,我把我最爱的妹妹留给你了。你也爱她,不是吗?我从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过什么,现在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任性的要求。保护好斯嘉丽,用你的生命去保护她,去爱她,就像你爱维拉妮小组那样。”
埃贡先生泪如雨下,抓紧了两姐妹的手,拼命点头。
斯嘉丽神色平静,她安祥地看着姐姐,直到她安祥地闭上眼睛,离开了这个世界。
-
同样是在那天晚上,埃贡先生开始猛烈地咳嗽。
“斯嘉丽,我亲爱的,你看这多么可笑。”他满脸悲伤,却强颜欢笑,“我刚刚答应你姐姐要保护你,照顾你,但是看来我的日子也不多了。”
斯嘉丽还是想不出什么话去安慰他。
最后,她走到壁炉前,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把埃贡先生的头拥在自己怀里,让他那沾满泪水所以冰凉的脸庞紧贴着自己平坦的胸口,就像那幅《死神与少女》里的场景,只不过少女换成了埃贡先生,而她自己,则变成了死神。
-
从那个时候起,埃贡先生再没有离开房间。他开始疯狂地作画,夜以继日。
斯嘉丽则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其实埃贡先生也没怎么吃和睡。她披上黑袍,下楼去准备食物、药物和用品,拿回房间,然后再脱下黑袍,陪着埃贡先生。
埃贡先生不停地画。维拉妮。爱迪丝。未出生的小宝宝。
最多的还是斯嘉丽。
斯嘉丽眼神始终温柔而平静。当埃贡先生累了的时候,她就会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让他也能平静下来。
到了第三天夜间,埃贡先生终于再也挥不动手中的画笔,虚弱地躺在了床上。
在目睹了这么多人离开之后,斯嘉丽和埃贡先生自己都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
-
斯嘉丽也坐到了床上,半倚着靠背,把埃贡先生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地说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门开了,三天前在会客室跟埃贡先生争吵的那个男人就这样径直走了进来。
“你知道不会好起来的,除非你现在跟我走。”那个男人说道。
埃贡先生说不出话来,只是虚弱地摇头。
斯嘉丽看着埃贡先生,眉头紧皱。忽然她抬起头来,对那男人说道:“你能治好他?”
那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着斯嘉丽什么都没穿的身体,没有回答。
埃贡先生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使劲拉住斯嘉丽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不要求他。我不要他救。”
斯嘉丽没听他的。她放开了怀里的埃贡先生,从床上下来,就那样站在那男人面前,说道:“你要我怎样做才肯救他?”
“我救不了他。”那男人说道,“我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我为什么要你救?”
斯嘉丽话还没落音,埃贡先生好像回光返照一般从床上坐起来,大声说道:“你跟他去,跟他去!你不能死,不能死!克里斯,你带她走,看在上帝的份上,求你带她走!”
说完这几句话,埃贡先生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床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斯嘉丽瞪了那个叫克里斯的男人一眼,坐回床边,把埃贡先生搂在怀里,全然不顾黑红的血流到了她雪白的胸口。
“我说过了吧,我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克里斯说道,“但是如果不想死的话,往西十英里,维也纳森林的深处有个大宅,你来找我吧。再见了,斯嘉丽小姐。安息吧,埃贡先生,我亲爱的朋友。”
说完这几句,克里斯转身走出了房间。
埃贡先生的声音微不可闻:“答应我,斯嘉丽,我的爱。去找他,活下去。”
看着斯嘉丽缓缓地点了点头,埃贡先生在她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风雪迷乱了斯嘉丽的双眼,本就已经慢慢暗下来的森林里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事物。身体越来越冷,手脚几乎冻僵,每迈出一步都如此艰难,斯嘉丽感觉意识都在渐渐变得模糊。口罩也挡不住刺骨的寒风钻进口鼻,她剧烈地咳了几声,口罩上变得血迹斑斑。
就这样算了吧。她心想。反正在这世界上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爸爸妈妈走了。阿黛拉走了。爱迪丝走了。埃贡先生也走了。一个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