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隐匿行迹，我远远地尾随在这名信徒后面。
跟踪的距离越长，就越容易被发现。
但良好的袭击机会一直没有出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穿过装有监控的的小路，进入一片住户稀疏的新住宅区，信徒不知为何忽然加快了脚步。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着他跑进一栋楼中。
被发现了吗？
我一时间无法行动，只是下意识地压低身子，躲在一辆货车后面。
一般来说跟踪时遇到这种情况，宁可放弃也不能进一步暴露。不过立马离开也不行，那样万一对方从楼上观察，就能直接看到我。
然而突发一声闷响，一排声控灯立刻从下往上全部亮起。
我听到楼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大概只持续了几秒，除了我估计没人会在意。
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在脑海中诞生。
被某种可怕的可能性捕捉，我进入楼道，一步步上行。
血腥味。
一楼虚掩的防盗门。
从中泄露的灯光。
以及压低的掩抑的笑。
将杂念抛到脑后，我直接伸手把门打开。
里面排列着……大约，是一家三口。
卧室门前被截断的和沙发旁边被贯穿的，是父母。
躺在红白相间的餐桌上，因为角度原因看不到细节的，想来是孩子。
鲜红到触目惊心的生命之色从地上残破的主干和断裂的枝叶中四散，甘味充斥着空气，近乎发腻。
而在餐桌边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坐下，举起刀叉作诧异状看着我的，则是神明最忠实的信徒。
他土气十足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看不清本来的样子，抬头时除了嘴角被舔掉的部分以外，半面脸全是红色。
他安静地坐着，然后近乎癫狂地咧开嘴：“晚上好。”
我有那么一刻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尖鸣，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到魔鬼的嘴唇张合，露出一排带血的利齿。
不过无所谓。
脑内传出弦崩掉的声音。
“晚上好。”
我冷漠地说。
信徒踏着鲜艳的汁液站起，摇摇晃晃像磕了药，细细舔舐着餐刀上不知是什么的碎屑，向我缓步走来。
肌肉张合，力量在其中奔涌。
再用目光从地上搜寻，果然看到了破碎的小瓶。
“惦记他们很久了……”
“最美味的一部分我还没开始享用呢……呵呵……”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发出狂言。
我装作惊慌地连连后退，踩中不知何时漫延到背后的液体，顺势坐到地上。
背部涂抹上温热尚存的红色。
处于药效中，能在不到一分钟时间内造成这种惨剧的信徒，绝非我凭肉体能够抗衡的存在。
也许同样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他只是举起餐刀，凑到我的面前，弯下腰来。
像过生日切蛋糕之前盘算着先横着割还是先竖着割那样，用餐刀对着我随意比划。
旁若无人地露出惊悚的笑。
这时我突发奇想，收回伪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遍布血丝的眼睛。
换来的是高高举起的餐刀。
别傻了。
大人，时代变了。
加强版四联装电击器在信徒的裸露的手臂点出肉眼可见的电弧火花，与此同时我猛然翻身，躲开他摔落的身体。
足以使常人再起不能的电流，确实生效了。
信徒有那么一两秒躺倒不动，然后激烈地抽搐起来。
就这？
但又过了一会儿，那抽搐忽然向着有意识的挣扎转变。他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在腰间摸索着。
此时我也不太好受。改装的电击器不可避免地漏电，让我也稍微挨了一下。
发出攻击的左手短暂地失去了知觉，随后热与痛如约而至。
得在对手之前恢复过来才行。
我这样想着，却看到那信徒痉挛着又摸出一瓶“神启”，把瓶子直接扔进吐着白沫的口中，连同嚼出的血液和玻璃的碎渣一同吞下。
他想反杀。
做梦。
我松开了揉着左手的右手，抬起客厅里一平方米大小的木茶几。
真重。
学着信徒举刀的样子，费力地高高举起。
最后也没能成功，只是勉强扛在肩膀上。
对着那各色液体混杂，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圆形部位。
用尽全力。
砸下。
砸下。
砸下。
再无声息。
可以医治活人，却不能复活死者。
所谓的“神启”，也不过如此。
※
从客厅走向餐厅，这次我看到了桌上的女孩。
我以为推门时看到的场景已经是地狱，可现实又一次毫不留情地对我加以嘲讽。
淤积的情绪化作绞索，反复压缩着我的心脏。
让我几欲疯狂。
只因为面前的这幕：
女孩静静地躺着。
她在看着我。
白色或血色的连衣裙，如盛放的花。
可现在那花朵被人剖开，红色暗淡的内里展露无遗。
花中蕴藏的果实被逐一拿出，没有摘取而只是藕断丝连地晾在外面，浆液不止地流下。
可她没有凋谢，没有枯萎。
左胸中最明亮最鲜艳的那颗果实，还在咚咚作响，迸发生机。
眼神是天真的明亮，但瞳内只有麻木和空洞。
她目睹了全部。
为何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在视角边缘查找，然后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小瓶。
瓶是完整的，只是已经空了。
出离的愤怒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被信徒灌下了“神启”。
连死亡都不被允许。
对不起。
我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只是无法抑制地吐出声音。
对不起……
别再这样看着我了。
对不起。
其实你听不到吧？
只是最后有一件事，我能为你做到。
我找到信徒受击时掉落的餐刀，回到桌前。
合上她的眼睛。
却强迫自己去看。
——将那颗鲜红的核，连同残留的痛苦的心率，一口气贯通。
※
关上灯，让夜幕笼罩这狭小的三室一厅。
这时忽然有点点微光。
原来是天花板上的荧光装饰，描绘着幻想的画面。
海浪轻涌，鱼群浮游。
如众星捧月般，让中间庞大的鲸伸展着身体。
编织出少女的梦。
美丽而纯粹。
——神明大人。
——如果您真的存于此世，请降下神启。
让不幸的她前往天国。
愿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绝望。
与无忧的快乐相伴，拥抱永恒的安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