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落花似雪,春风和软,黄莺啼啭。
这几日,免遭秦霁青暴力拆卸的扬州城神采飞扬的向世人展示它欣欣向荣,仿佛一日驰千里的繁荣景象,而秦澈也一如既往的每日往返于家与司理院之间,既未再探吕家,亦未再找那见过吕哲的洗衣大婶。
那日之后,秦澈将国内十五路地图挂于书房深处的白墙之上,又将沉于箱底的同年册翻了出来,他须将吕哲赴京可能涉及到的路线推测出来,并根据这些路线找到可靠的同年,将寻找画像中人的事托于对方,此举也许看似不起眼,但效果并不一定比那海捕公文来的差。
朝廷贡举虽未有规律可循,可每每取士人数庞大,光秦澈那年,就共取进士二百四十余名,殿试结束后,秦澈便被“强摁”在东京,协助那帮人耗费三十余日才编完这同年册,这期间所赴期集完全可按日计算,直到这闻喜宴结束,大家各奔前程才算结束,可现下,知道名字的多,毕竟这姓名、籍贯包括祖上三代都记录在册,可能托此要事的人,至少这同乡是不能选的,去掉同乡,掰掰手指头,也不足五人了,其中能够完全信任的,就只有“强摁”他在京的那位,所以那位,得到画像那日秦澈便已书信,剩下的,秦澈也都在之后的几日里陆续将书信发出,只是现下,暂无人回信。
今日休沐,秦澈换上了一身青莲色翠竹暗纹深衣,腰系栗色丝绦,看着是一副准备出门闲逛的模样,只是这小院的大门被人给生生拦住了。
“我说二哥,说书的消息好歹也是我从承济巷带回来的吧,你这样不带我去,太不厚道了!”秦霁青插着腰堵在了小院门口,满脸怒容说道。
捧回美女图的那日,秦澈和秦霁青将他们所掌握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通,发现,除非找到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最好是吕哲直接出现,这样最为省事,否则真的很难再有新的进展,就在一切都陷入僵局之时,秦霁青无意间瞥见被秦澈弃于书桌一角的破纸,那正是她从承济巷李大娘家中取回的,想起了李大娘当日所说的“口”和“吕”,秦霁青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向秦澈提议道:“现下横竖是无下手之处了,不如去找那说书的,看看他的故事里到底有没有‘吕哲’这人。”
“你不能去,姑娘家,去听什么美人局。”秦澈理所当然的拒绝道。
“诶……这……你……”秦霁青被秦澈气得说不出整话来,她觉得秦澈在这事上特别不讲道理,继续抗议道:“那美人局讲的不也是姑娘的事嘛?为何你听得,我却听不得了,再说,我之前也听过啊!”
还敢提之前!想到这,秦澈的声音不由大了几分,高声反驳道:“这两者能一样吗?”
两个人,一个站在院内,一个堵在院门,都觉得对方不仅强词夺理,还特别蛮横无理,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来回斗嘴皮子。
“大老远就听到我闺女在这里哇哇大叫,谁这么大胆子敢让她受委屈啊!”风尘仆仆从东京回来的秦仲外片刻未歇,便拎着礼物往秦霁青的小院奔去,可行至半道,就听到秦霁青的大嗓门从西院传了过来,虽说这东西两院是两个方向,但架不住秦澈这个小院是秦家最靠近内堂的看门位置,所以算是半个必经之路。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秦霁青开心地转身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笑眼盈盈地说:“爹您可回来了,您不在我都快无聊死了!”
但凡秦仲外外出归来,都能听到秦霁青说一遍这瞎编胡扯的鬼话,内容、顺序连带着表情都一模一样,掐指算算,少则也听了十个年头,可回回都能让秦仲外乐得心里开花,高兴地抓着秦霁青的手,把这宝贝女儿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细地看上几十个来回才算满意,不过今日,秦仲外还顺带看了秦澈一眼。
“你俩这是准备去哪儿啊?”秦仲外淡淡问道。
秦仲外同秦澈说话,与同秦霁青时全然不同,可谓是天壤之别,但秦仲外却可以在瞬息间来回切换这严父和慈父的表情及语气。
秦澈鞠躬施礼答道:“回父亲,今日休沐,我欲前往香茗楼办些事情。”
“哦?”秦仲外瞟了一眼挽着他的秦霁青,就见对方噘嘴瞪着秦澈,看来是想一同前往,却被秦澈拒绝了,秦仲外自然清楚秦澈拒绝自是有他的考量在,但还是得例行公事的问问:“为何不带着霁青一起啊?”
“回父亲,近日香茗楼来了位说书先生,此人来历有些可疑。”秦澈恭敬答道。
“是这样的吗?”这话不是问秦澈的,而是秦仲外柔声问秦霁青的。
这题目太难了,秦霁青心里喊道,可又不能不回答,只能粗声说道:“这是我打听回来的消息,自然是想知道真伪啊!”
“有道理!”
秦仲外这声赞许就差没竖起大拇指了,秦澈一急连礼数都忘了,赶忙解释道:“此人所讲话本为《美人局》……”
原来如此!秦仲外终于知道秦澈为何由着秦霁青在这小院门口大发牢骚,也不带对方一同前往的原因了,按他平日观察,只要秦霁青稍有不开心,秦澈基本就能放弃任何原则,怎会让秦霁青受这样的委屈。
“你就带霁青一起去吧。”
秦仲外此言一出,不仅秦澈,连同秦霁青都一脸惊讶,其实在秦澈说出话本时,她就已经断了念头,想着父亲必定同二哥一样,也不会同意自己去听这些香艳话本的,怎知对方会劝说二哥带自己一同前去,即便平日机灵如她,这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倒是秦澈,还想继续挣扎,无奈被秦仲外的声音打断,又听其继续说道:“反正你妹妹听了,也成不了!”
嗯?成不了?成不了什么?秦霁青满脸迷惑看向秦仲外,正欲问他成不了什么之时,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看你那一脸傻样,父亲是说你丑,成不了美女!”
正事不见人,凑热闹却第一人!就见声音的主人嘴里咬着根柳条,迈着八字步晃了过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秦霁青都想冲上去打他一顿,不过比起拳头,秦霁青的嘴皮子也不是吃素的,就听她不屑地冷哼一声,说道:“这扬州城都以为你我是双生子,我丑,你以后还敢照镜子吗?”
秦沄吐掉嘴里的柳条,一个箭步冲到秦仲外面前,指着秦霁青说道:“爹,你看她这张嘴,也太损了吧!”
这状算是告到铁板上去了,秦仲外一心将秦霁青护在身后,不要说替这三儿子出头主持公道,就连半点斥责的意思都没有。
秦沄只能调转枪头冲着秦澈开火,不满道:“二哥,看你把这丫头宠的,都不把兄长放在眼里。”
刚刚还躲在秦仲外身后的秦霁青,见秦沄那小子开始伤及无辜,急忙上前将秦澈护在身后,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关二哥什么事,是你自己先说我丑的,我不过说你我长得像,怎么就变成没把兄长放眼里了?”听得秦仲外和秦澈纷纷点头赞同,将秦沄一人孤立在外,这就是秦家食物链,而处在这食物链顶端之人,自然是秦霁青了。
可局势不能一直僵持不下啊!作为父亲的秦仲外决定小试身手,拿出手中的礼物对着宝贝女儿秦霁青说道:“哎哟!看我糊涂的,霁青啊,这是你大嫂送你的礼物,说是今年时新的布料,知道我去,便找裁缝、绣娘连夜赶出来的,快打开看看。”
可是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个没眼力见、不识趣的人存在,就听秦沄瓮声瓮气地问道:“那我的呢?怎么每回都只有她的,没我的啊!”
秦霁青伸手接过秦仲外手中的包袱,拎到秦沄面前说道:“那给你啊!”
“女儿家的衣服我怎么穿?”秦沄气得满脸涨红回道。
秦霁青的视线在秦沄身上上下扫了一圈,随即说道:“你腰够细,头发也够长,穿上顶多短了些,回头让煮饭的妈妈帮你接块布就正好了。”
不论文斗还是武斗,秦沄从没在秦霁青那儿讨着过便宜,眼见现下又是输得体无完肤,还是在父亲和二哥面前,秦沄这脸更是觉得没地搁,只能用眼神向父亲和二哥求助,但是看那爹,视线就没从秦霁青身上挪开过,好像自家女儿已经换上新衣服似的,再看看二哥,二哥倒是看着自己,不过那眼神就好像在告诉他:你还是快点撤吧,别把父亲惹火了,更不好收拾!
“欸,你到底要不要,我手都举酸了!”秦霁青不悦追问道。
秦沄衣袖一甩,转身跨过那不过三步就能过去的三步桥,头也不回的说道:“还是留给你这个丑丫头穿吧!”
秦沄这段小插曲算是无伤大雅的过去了,可没了这个人,目标又再次转移到秦澈身上,秦霁青将礼盒递回到秦仲外手里,撒娇说道:“爹,您帮我把东西送回到院里去吧。”
“你不同我一道?”秦仲外倒是不介意,反正秦澈横竖欺负不了秦霁青。
“哎哟!您快帮我送回去,您在这,二哥都怕了。”
秦澈心中暗暗反驳:我这不叫怕,叫恭敬!
不管自己是被秦霁青轰走的,还是哄走的,秦仲外心里都很是不乐意,本想着父女俩多日未见,肯定有许多的贴心体己话要说,却不料这丫头竟把他当成了急脚,这账,日后必定算在秦澈那小子头上!秦仲外咬牙暗记。
一直等到秦仲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秦霁青才转身继续瞪向秦澈,蛾眉一挑冷声说道:“脚长我自己身上,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便是。”此话未尽,只是这后话都写在秦霁青脸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只能看着办了呀,我又不能打断你的腿。秦澈在心中无奈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