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轻云淡如烟,薄遮素月弄清辉。
仰躺在贵妃椅上的秦霁青翘着二郎腿,晃着脚丫子,含着糖的嘴不住地向秦澈抱怨道:“二哥,你能不能读得有点感情,照你这念法,说书摊在早被人拆得稀碎。”
“若不满意,你可以自己看。”说书的话本与其他话本不同,有着特定的记录符号,这就是为何薄薄三册却能包含颇多的原因,可这些秦澈又不懂,只能照着对白一句一句的往外念,自然是毫无感情可言。
秦霁青接过秦澈递过来的话本,继续嘟嘟囔囔说道:“你这念的,我都怀疑那个孤鸿给的是假本子。”
“那你念段给我听听。”
秦霁青的双颊腾地一红,说道:“说好你念的,现下我自己看了,你还想讨便宜,做梦!”说完,侧了侧身子,背对着秦澈翻看起了话本,可一行尚未看完,她又回头看了眼秦澈,道:“二哥不许跑啊!”
哭笑不得的秦澈只能随手拿起另外一册翻看起来,心中则暗道:此处即是我家,我为何要跑!
美人局的开场确如秦霁青早先听的那样,让人浮想联翩,不过那都是因为秦霁青听过,若她与美人局的初遇是缘于这话本,估计就不会存在所谓的念念不忘了。不过后续发展似乎走到了另一个层面上,故事里有了固定的出场人物——秀才与嬿娘,二人初见时,一个只能站于立柱之后,是个被人来回推搡的落魄书生,一个则是众星捧月,立于大厅中央的歌伎魁首……
秦霁青皱着眉头,勉强翻阅完大半本,便将话本扔到一旁,仰面躺在贵妃椅上一阵叹息道:“俗套得完全看不下去。不过,这市面上就爱这种故事,来来回回,不过换个名字,换个地方,换个顺序,又是全新的。”
秦澈倒了杯热茶递到秦霁青面前,道:“这故事的前半部分基本能与吕哲写给陈沁怡的信件对上。”
“吕哲只写了他进入云海坊,之后若真套入说书的故事,‘翻山越岭只为与你再相见’这讲的是谁?秀才和嬿娘?那陈沁怡呢?”
秀才和嬿娘会否是吕哲同另一个女人,秦澈不得而知,只能回道:“现下陈沁怡的心情不就是翻山越岭只为再见吕哲嘛。”
秦霁青腾地翻身坐起,冷哼一声说道:“翻山越岭的明明是你和我好嘛!”
不过是一句简单不过的抱怨,却不知为何使得空气骤然凝滞,两个人对坐相望,竟默然无语。
“按这话本所书,嬿娘逃脱管事的控制,与秀才私奔至扬州,那若换作,吕哲被云海坊里的歌伎所救,只是为何一路逃到扬州?”首先打破这僵硬尴尬气氛的是秦澈,四海之大为何偏偏选择吕哲老家。
“扬州是吕哲的老家,绝非明智之选,除非,吕哲无论如何都要回到这里。”
为了陈沁怡!这个想法同时在秦霁青和秦澈心里蓦然而生。不然谁会不知死活的往家里跑,怕人找不到嘛!
可陈吕二人至今都未能见面啊!若对手是云海坊,以它的势力,怎会放任吕哲从东京一路逃回扬州?若云海坊以为吕哲之危已解,那为何陈吕二人迟迟未得相见?拿走吕哲的游记又是为何?拿走再写便是,对于吕哲并无损失,可云海坊的人又如何能放心?
“二哥,我们何时去秦三云说的地方看看?”疑问再多也得逐个解决,既然眼下的没有结果,不如去探探其他可能,秦霁青期待地看向秦澈。
“待我明日一早先去打探下那荒村的事。”
“你不会丢下我,自己去的哦?”秦霁青试探地问道。
秦澈抬手弹了下秦霁青的耳垂,无奈道:“丢下你,好让你独自偷偷摸摸跑去嘛!”
茱萸湾作为运河入扬门户,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真有贼人聚集,巡检司又怎会束手坐观。而且,若真有尸体,又怎会不经过扬州城?遍查方志,秦澈并未发现与茱萸湾有关的任何天灾,可秦沄却说看到的是一座荒芜人迹的村落,不对!荒村是秦沄从传闻里听来的,而他只是说风景不错。
秦霁青自是不会闲着,也早早出门去了承济巷,四下打听后竟还真有一位曾在那带生活过的居民,可当秦霁青提及荒村,对方即死死拽着秦霁青的手一副惊慌恐惧模样,口中则反反复复念叨着“全消失了,一夜全消失了!”
“你这手怎么回事?”即便不仔细看,秦霁青手腕上的青紫色指痕仍特别扎眼,秦澈拧眉问道。
“不就是那个七伯,真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秦霁青有些难为情,自己好歹也是习武之人,竟被一个花甲老人弄得如此狼狈,不过正事重要,便接着说道:“秦三云说那个荒村是因水患被一夜灭村,可七伯重复的却是‘那家人’,就算神志不清,村和家还是分得清的,所以那里应该是发生过什么,只不过并非一个村。”
“方志内也无记载雨患水灾,我还询问了几个年长押差,他们也没听说过那一带有过严重到毁村的天灾,至于是否有其他……”当时年长押差中确有一人神情古怪,只是秦澈不想过早打草惊蛇,说道:“只有一探才知。”
任由秦澈帮自己揉着手腕处的淤青,秦霁青询问道:“那我们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荒村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若夜探似有不妥,可若白天去,万一真有人藏匿,必定设有暗哨,那岂不是打草惊蛇。”
“日暮时分过去吧,即便有家丁暗哨,应该也是最为松懈的时候。”
日暮时分的茱萸湾,落日的余晖泼洒在水面之上,江风拂过,水波荡漾,夕阳晚霞随波飘摇,恍若一片被熔化的金水。
“这里太奇怪了!”秦霁青蹲在地上,检查着土壤和地面上的痕迹,轻声说道:“人迹罕至到连丝毫痕迹都没有,我还是头一回见。”凝目细看,竟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就算无人,难道连动物也没有吗?
秦霁青和秦澈站在小径之上,看着“原野”尽头的那栋宅子,这一步踏出若无收获,未来可就再无机会了,秦澈如此想着,就听秦霁青说道:“二哥,既然来了,咱们干脆把这铲平好了。”
上次是拆扬州城,这次是铲平荒村,秦澈笑道:“姑娘好气魄,何不落草为寇!”
这一带的野草高至腰际,绿茸茸的向周围滋长蔓延,茂盛之极连绵成片,秦霁青和秦澈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这片平原旷野之中,倒不是怕弄出声响,只是担心若这原野的尽头真有问题,怕是这贼人会在这片草丛之中铺撒铁蒺藜。
“要我背你吗?”秦澈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秦霁青,只见她蛾眉紧皱地拎着裙摆,低头不语认真走着路。
在面对未知事物时,只有把事情想得糟糕点,才能放大活下去的可能,秦霁青和秦澈在来之前,做好了此处必有暗哨埋伏的心理准备,可人数多少,功夫深浅,手中是否有毒药暗器,都一无所知,所以他们决定着便装出行,万一遇到问题,只能装作误入此处的旅人,再伺机离开。
可面对这半身高的草,秦霁青这身襦裙就显得有些碍事了。
“没事,我也就在你面前装装样子罢了。”秦霁青抬头冲着秦澈呲牙笑着回道。
秦霁青说得一派轻松,可见她又将手上的裙摆往上拎了几分,只差全部抱入怀中,就知一切并不似她说的那般。
待他们终于踏出那片旷野时,秦澈心中估算,约莫走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两人不约而同的朝身后看了一眼,如此绝佳的设伏地点,竟就这样无惊无险的过来了,那它作为这栋宅子天然屏障的设定便全盘推翻了。
“二哥,这比做梦还虚幻啊!”望着眼前这栋破旧的宅子,秦霁青不自觉发出感叹,继续说道:“他们走的是水路吗?可水路不得惊动巡检司的吗?”建这么一栋宅子不说,日常维护也是需要人力物力的,可刚刚那片草丛显然无任何人迹和车辙印,若不是水路,总不会从天而降吧,秦霁青抬头望了望天,好奇地问着身边的秦澈。
“若不想惊动巡检司,亦不想被人寻得痕迹,除了天……”
“还有地道!”秦霁青贴近秦澈压低声音说道,脸上漾着喜出望外的神情,果然,是块落草为寇的好苗子。
因为那片密集繁茂的原野,所以这宅子给人种独立于此的感觉,而实际上,以它为轴方圆二十里范围内都是有村落的,若是技术好,挖出数千丈以上的地道也不无可能。
如此精心的布局,却又未设任何障碍,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你当仔细小心!”秦澈扭头向秦霁青叮嘱,就见对方正在解身上的衣带,急忙抓住她的手问道:“你干嘛?”
“脱衣服啊,二哥不会还想着让我穿成这样跟你爬墙吧?若墙内有一群武艺高强的家丁正等着咱们,那穿成这样怎么逃!”秦霁青拍开秦澈的手,三下五除二的便将襦裙褪去,露出里面紫檀色劲装。
待她抬头再看秦澈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二哥不会以为我准备穿着里衣到处跑吧!”
秦澈的脸色由白转青再转红,粗声说道:“不要在男人面前随便脱衣服。”
“知道了,知道了,这会还计较这些。”秦霁青眼底含笑,不耐烦的回道。
“尔等能有今日,托的都是云海坊的福,如今既未让尔等舍命,亦未让尔等伤人,何须如此勉强,甚至恩将仇报。”
这栋宅子的凶险程度远远低于秦霁青和秦澈的预设,虽然手持棍棒的家丁人数不容小觑,但从他们走路的样子来看,也只能算是训练有素,如此也给二人提供了不小的便利,翻墙越顶犹入无人之境。
可他们翻遍了整栋宅子,发现这里除了主屋装修雅致,似有人居住,其他厢房都只是简单粉饰,家具朴素,而现下他们正处在这宅院的后罩房位置。
“二哥。”秦霁青凑到秦澈身边,低声说道:“太狠毒了,竟把这后罩房打通来囚禁这些女孩子。”这声音显然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这房内不过区区五名姑娘,囚禁何须打通,就算他们做的是人贩勾当,充其量一次也不可能超过二十人。
“要救吗?”虽然内心焦急,但秦霁青清楚他们此行目的并不在此,故而不敢贸然出手。
未待秦澈开口,屋内老妇的声音又再次传入二人耳中,闻其道:“尔等莫要嘴硬,以云海坊的势力找到他俩不过是朝夕之间,若有人在此之前提供线索,日后自是有她的好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