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露的爸爸在凌晨回来，拿一个黑色的皮包，因为穿了深色西装的缘故，整个人隐在夜色里。灵睡不着，站在阳台吹风，无意间看见这晚归的父亲。他很快穿过小花园，消失在灵的视野之外。夜很静，她也听得仔细，可却没有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可以想象，这是一个细心的男子。
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没有皮鞋踩在原木地板上发出的咯噔声，没有开灯的声音，甚至于连喘息的声音也没有。可是，灵已经躲到黑暗里去，她知道他要进来。夜归的父亲大都喜欢悄悄地看望一下自己的孩子，不论他们是在赌场输了钱还是带了一身酒气，或者什么也不曾带回，包括孩子一再要求的玩具。可是，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无言的父亲才敢把他的爱放在孩子的面前。可以对着沉睡的孩子落泪，但天亮之后，他会依然把爱埋在心里。
门果然被悄然打开，小露的爸爸小心地走进来，脚上只穿一双白色的袜子，大约是进门之后就脱掉，因为怕惊起她，所以连拖鞋也不穿。
他站在床边，默默看着睡熟的小露，轻叹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出去。门无声地关上，房间内回复到从前的静寂。她从黑暗中现出来，静静地站着，心内觉得欣慰。毕竟他还是爱着小露。只是，他与其他父亲一样，不懂得如何与孩子沟通，寻不到合适的方式，又胆怯起来。所以，就用没有时间和很多的钱来做借口。其实，她刚才是想要和小露的爸爸谈谈的。但最后，她还是决定作罢。因为，她并不擅长这样的事，而且，这样做也是于事无补。那些道理什么，做父亲的都知道，只是，他们依然还寻不到方法。
她重新回到阳台上吹风，坐在一株茶花边，风吹来的时候，可以闻到阵阵清香。与茶花无关，是花园里的夜来香开了。她想起中学时，从她家到花住的房子要经过的那条小巷，小巷里一户人家在墙上也种了一株夜来香，打那里经过时，香气喜人。
小露的爸爸从别墅出去，穿过小花园，出铁门，然后开车离开。
灵看着他离开时的背影，疑惑涌上心头。他该不会是特地回来看小露的吧。
闪闪的新月已经挂在东方大约是四十五度角的地方，没有星。她回到小露的床上，过了很久才睡着。
吃早饭的时候，灵本想告诉小露昨夜的事。只是话还未出口，却看见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才门外走进来。
张姨一边接过男人的外套一边对小露喊，小露，你爸爸回来了。
小露哼了一声，吃自己的饭，不搭理进来的男人。
灵却震惊得站了起来，眼前的男子分明不是昨夜到小露房间的那个人。这个人是小露的爸爸，那昨夜那人是谁？小偷？不对，那人看小露的眼神充满了不忍的怜爱。
在灵被一堆迷团包围住的时候，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走进来，高高瘦瘦的，把一个公文包交给小露的爸爸。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瘦高的男子出去了。
是他，昨夜那个男子。灵呆呆地站着，直到小露的爸爸对她伸出手。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和他握了一下手，说。您好，我是灵。
我见过你，在去年上海的那次合作交流会议，当时你也是一方诸侯呢。小露的爸爸在小露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来。他笑着问。怎么，灵小姐是来旅游，还是来谈业务？怎么和我这小公主混到了一起？
我辞职了，四处游荡，路过，和小露倒是投缘，就成了朋友。灵笑着答。刚才就觉得您面熟，一时有说不出来，所以……
没事。灵小姐既是到了这里，我想我就该尽一下地主之宜，今天晚上，我做东，到酒店……
灵打断他，说。不用，我还要去看几个朋友，明后天也许就走了。
这样啊。小露的爸爸想了一下，说。那就算了，我今天也有一点事要做。下次，下次一定。对了，灵小姐可有打算去哪家公司高就？没有？那不如暂且到我公司委屈一下？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我一时半会还不想工作，先到处走走。灵说。
走，我们出去走走。小露站起来，拉起灵的手就往外走。
那个，抱歉，再见。灵对他点了一下头。
没事，该说抱歉的是我，这丫头……他话没说完，她们却已经不见。
走在路上，灵心不在焉，一直在想着昨夜的事。小露说，那个男子是她爸爸的司机，似乎和她爸爸很久以前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灵的心里已经有一个可怕的答案，但她想尽量不相信。
灵不知不觉走上一辆公交车，把两个硬币投进铁箱子，听里面传出丁冬的声音。小露跟在她的身后，她已经察觉出她的不对，她在灵的耳边说，你有事。
什么？灵如触电一般惊醒过来，看见自己身在公交车上，周围挤满了陌生的人。
你有事，而且是关于我。小露重复了一次。
灵答非所问，却提出另一个问题：我们这是要去哪？
是你带的路，我只是跟着你上车。小露从口袋摸出一个口香糖，撕开包装纸，丢进口中嚼。她说，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强求，反正也都只是一些无聊的事。
你不舒服？灵问，因为看小露自上车就一直皱着眉头。
第一次坐公交车，人太多，忍耐一下也许会更好。小露嚼着口香糖，现出无所谓的表情。
我们下一站就下车好了。灵也确实不喜欢车上的混乱气味。
不要，我要一直坐到最后一站。小露突然又倔起来。不对，是站到最后一站。
乘客来了，去了，到终点站却只剩十一个人。灵拉着小露的手下车，小露突然跑到路边的一棵树下吐起来，难受，胃本就空虚，现在却如刀绞。她吐得过分，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灵买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站在她的身边，安静等待。
小露吐完，接过灵手里的矿泉水，漱口，然后丢掉。直起身来，叹一口气，说，好爽啊，我们去吃拉面。
算了，我们还是先坐一会，然后去吃点清淡的东西。
不要，我现在就要去吃拉面，你不去，就在这里坐着好了。小露扭头就走，一副骄傲公主的样子。
唉。灵摇摇头，也只有跟上去。
在路边的小拉面馆里，小露似乎胃口很好，哗哗地吃下两大碗。只是，才走出门口，她又吐了，一塌糊涂。灵在一边看着，心内疼痛，又生起怜悯之心。她去路边小店再买一瓶矿泉水，没有娃哈哈，是农夫山泉。
小露吐得流泪，接过矿泉水，漱口，然后丢掉。她说，我们再去吃。
灵把她按在树上，我真想甩你，你要好好爱自己，自己伤害自己，你以为这样做会有谁在乎你吗？自己都不爱自己，凭什么要求别人来爱你。
小露哭了，抱住灵，把她衬衫的前襟弄湿。
好了，好了，别把鼻涕眼泪往我身上抹。灵推开她。
小露破涕为笑，还是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拿出来看，是彪子的。她按了扬声器，听彪子在那边大叫：小露，你把俺媳妇拐哪去了，快叫她接电话，俺这都快想死她了。
小露和灵大笑。小露说，我把你媳妇卖啦。
卖啦，卖了多少？
不知道，她正帮我数着呢，数完了我再打电话通知你，放心，不会少了你那一份的，好，晚安啦。
等一下，大白天的晚什么安啊，我在聪勇这里，快来。算了，你们在哪？我去接你们。
我们？小露和灵才想起来忘记自己是在哪里。不知道在哪里。
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灵说，我们是在715的终点站，地名不知道。
715？算了，我查一下地图，等我，马上就到。彪子还未说完手机就被小露挂了。
她们走回公车站，在被日光晒得有些热的椅子上坐下，把外套脱了放在一边。
我们真要像傻瓜一样坐在这里等吗？小露问。
你该回学校，你可以考上好的大学，离开这里。灵又一次答非所问。
我讨厌学校。小露做出无奈的表情。
你讨厌这个世界。灵说。可是，躲在洞穴里是无用的。你该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哪怕只是自己一个人。你要让自己过得好。
你过得好吗？小露问。
我在去往明天的路上。
明天？明天不是自己会来吗？
的确。可是，在明天来之前，我们得做点什么，如果我们什么也做不成，那至少可以完成自己。灵看着春天的阳光，知道会有一场雨要来。明天只是个隐喻。
不明白。小露摇头。这样麻烦的东西，我才不要明白。
是，不明白，也是好的。灵点头表示认同。
我，想去看海。小露突然说。
与我的方向相反，我要走向沙漠的方向。灵说。
我以为，你愿意陪我去。
高中的时候，我和同学去郊游，经过一条河，我们涉水而过。在要爬上对岸的时候，我前面的男孩对我说，不要希望别人对你伸出援手。灵说。我们，必须自己走向明天。
又是明天，真是麻烦呢。小露叹一口气。
彪子在一个小时后抵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