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响开着车，一路说着他的计划，按照他的说法，文化厅那边正在搞一个城市画廊的宣传片，徐兴有一定的话语权。很多别的公司都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他应该谁也没理，因为是他们这层关系，他才答应赴约的——这让罗立感到恶心，为的是等着今晚这个时机，在大家都酒足饭饱、兴致高的时候，把这个项目拱手相赠。
林响手脚并用地解说，差点没撞到一个环卫老人。
车猛得停下来，他摇下车窗，大声骂道：“你妈的，不想活了？”
环卫老人没有反应，只是怔怔望着他。
“喂，我说你他妈怎么不长眼睛，难怪干这种低贱的活！”
隔着窗户，罗立看到他的右眼泛着不那么清澈的光，像是敷了一层保鲜膜。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摇头，竟然低下头去继续归置刚清理的垃圾。
“妈的，是个聋子！撞死活该！”
“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在端端的劝说下，林响愤愤摇起窗户，冷笑了一声。
“呵，你说，政府给这些残疾工作，是为了借刀杀人吗？”
罗立觉得这话有点刺耳，当林响猛一脚油门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老头，他的笑容被扯动了一下，是那种沉迷于自己乐趣和想象的笑容。
罗立回头坐正，觉得刚刚溜走的这幕情景有点新房昭之
新房昭之：日本著名动画监督，经常使用夸张的颜色、配上文字的图像，制造出超现实的梦幻印象，代表作有《化物语》、《绝望先生》。
的超现实感觉。他想用夸张的逻辑，和失调的比例，去呈现一种支离破碎的荒诞意图。
晚饭的地点在大苹果边上的一个西餐厅。干等了四十分钟，徐兴他们才到。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开会，开会，让你们久等了！”
徐兴从兜里掏什么似的，掏出了他的大手，和罗立，林响一一握了握，然后……
“哦，林响，这位美女是？”罗立见徐兴的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了。
“这位是端端，我新招的助理！”同样是脸红，林响因为得意，端端因为“害羞”。
“对对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罗立你怎么没招一个啊？”
罗立尴尬地笑了笑，林响抢着回答说：“他怕美女影响他的工作效率啊！”
“哦，原来如此！”〖HJ3.6mm〗
“来来，您快上座吧，领导上座！”
推诿了半天，徐兴还是坐在了上座。桌上早就摆好了五粮液和一瓶葡萄酒。
“今晚貌似要大干一轮嘛！”徐兴兴致盎然地搓搓手。
“必须啊！要不请您来干嘛？哈哈，端端，你快去给领导满上！”林响甩了个眼色，端端就金步飘摇地过去了。
撞了一杯以后，他们开始互相敬酒，罗立说自己晚上回去还要赶工，喝了这一杯，再没加了。
席间谈论最多的是他们的大学，大学里的雕像、经济学院人称股神的霍教授，中途因为不招人喜欢被调去大学生创业咨询部的老史，到这为止，几轮五粮液猛拼下肚，拾着筷子一顿胡夹海吃，话题扯到了端端身上，徐兴貌似对她有点意思。
“美女是哪人？”
“湖南常德的。”
“哦，湖南妹子好呀！懂事体贴，能在男人冲锋陷阵的时候，借大臂、大腿支持！”
“徐总这怎么像是形容汉子啊！”
“哎哎哎，听我说完，我说的湖南妹子的全部特点，都是基于她的柔情似水。你像这稻花香，味甘，入口不烈，却会让你牵肠挂肚，魂牵梦萦啊！”
罗立很想纠正他想当然的口误。
“徐总，很多女人为你魂牵梦萦吧？”林响默默倚身撞了一杯。
“那是啊，大男儿谁不爱美人江山？好色、好酒，治国平天下！”他伸手刚能够到端端的餐巾。
“我跟你说，你们学生会主席就没什么意思，让他给我介绍美女，他总在那叽叽咕咕的，你说，这样怎么在你妈社会里头混？”
罗立听出了他话的意思，林响已经有点晕乎了，去厕所，都折腾得桌椅噼里啪啦响。徐兴也色眯眯地盯着端端，情形变得有点各自为政。
等林响回来，他又被灌了几杯，直到横仰八叉地被放倒在沙发上，徐兴老练地在把椅子挪到了端端身边，他们有说有笑，尺度越来越大，他的手开始在她后背游移，后来，不知徐兴说了什么，伸出一只手，抠出她的丝袜面，轻轻往上一拉，端端也跟着放荡地笑了笑。
罗立先走了，他重重砸下酒杯离开的时候，没人理他；他没喝酒，满身都他妈酒气。出了酒店，难得有点新鲜空气，但是过分湿重，手机通知里说，今晚会迎来今夏的第一场雷暴雨。无所谓了，无论怎么样大苹果上照样滚动着这个美好年代的吻痕。无所谓了，罗立坐在广场的石阶上，冰凉的大理石没一会儿就给捂热乎了，林响应该也是用屁股把他捂热的吧？但是，他捂热的难道不是他罗立的心吗？他本来以为，他会让他有劲儿狠踹那些傻逼们一脚，他会让青春在大学毕业告罄消弭时，沐浴到人生第一缕成功的光线，他甚至都想象不到刚开始的时候，他的错觉把他带去了哪儿……无所谓了，强烈的落差感，悲痛欲绝的苦逼感，现在化作了一种对命运的无谓感，他只想等到暴雨落下来，让老天的愤怒践踏他，砸烂他的自以为是和他眼前漂浮的一切虚妄。
那一晚，当留宿公司的光史开门的时候，罗立已经全身湿透地窝在门口瑟瑟哆嗦。他的钱包不见了，身份证、钱、死的活的，都他妈不知道跟着疯狂的雨水漂到哪个人手上了。光史把他扶到沙发上，拿来干毛巾和自己的干净衣服。罗立一把抓过毛巾捂住了脸，一个大男人嗷嗷哭了起来！
光史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等到罗立稍微平静一了些，他才说到：“其实情况没你想得那么差！”
“怎么会没有？我把一切都赌在这个公司身上了，我的全部积蓄，我的资源，我的努力！”罗立一脸阴郁，他甚至有点讨厌光史看他的眼神。
“我当时从北京过来，也就是看你面子，既然你这么相信林响，我跟你又这么多年朋友，那我自然也相信他，但是，经过观察，我发现林响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你明明有能力独挑大梁的，为什么要被别人控制？你有业务、资源，虽然不多，这个公司你也投了钱，你不能眼看着林响这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把我们努力的一切都消耗掉呀！”
罗立的眼前拨不散的雾、眼泪和雨水混合起来的味道、温度，那感觉，就像被一个超级衰佬拥抱、上身。他没力气摆脱，他什么也不想做。看在眼里的光史，目光却突然坚定下来了，还有他的语调：“不过没关系，之前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跟着你干！”
光史的话，让罗立更加愧疚，他千里迢迢把他们几个带来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他樱树君还把自己在报社的工作辞了。后来，他们夜以继日，手绘、上色、编程，他们努力工作了三个月，罗立曾豪情万丈描绘的未来，反而离它越来越远？
“真的很对不起，当时只是想着和你们一起创业，可是……我什么都没给你们……”
光史笑着说：“怎么会，你得到的就是我们得到的！知道吗？老罗，刚来的时候，这一切貌似很美好，我却渐渐看不到希望，现实总是逼着我们看清它，如果你看清了它，貌似你是全宇宙最苦逼的一个失败者，实际上却到了近日点，也就是说，我们都离成功不远了！”
如果确实像光史说的那样，罗立的眼前应该在那一瞬间掠过了他曾自以为唾手可得的希望。他并没有怀疑现实的真伪，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感受力。之前，他幻想的成功太像幻想出来的了，努力想要证明的东西只好生存在狭小的意识里。他渐渐知道，他创造的希望就是这狭小意识里的代偿。
他从椅子上起身，呆呆望着沙发上残留的水渍，又好像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望着白色的墙壁、玻璃隔断、环形扶梯，这次，他的目光再也不愿避开过分晃眼的枝形吊灯，从这个角度，它们似乎可以透过隔板看清那些极具质感的奇彭代尔家具，看到陈列柜里被那些冷餐会的客人们带来的礼品，有些还没有拆封，看到两头栩栩如生的玉貔貅——林响还专门花钱请风水师父拨定了貔貅头的方向。看到休息间遗留的杯子、疲了的饼干、渐渐变质的蛋糕。如果整间房是他眼里扒得精光的女人，那么她的私处就是财务室，锁在一片漆黑的柜子里的账本，里面的那些名目以及被各种支出借口串联得更真实的损耗。最后，他的目光回到光史身上，光史一脸轻松，一种准备大干一场前，用完所有紧张名额后的释放感。罗立不知道该去信赖谁，自己该去怎么做的时候，心里却突然鼓足了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