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安在市医院待了三天,做了各种有用的没用的检查,挂了三天吊瓶,总是白天退下去晚上烧起来。
徐成在医院陪护,越是不见好,心里就越着急,他在手机上搜索各种发烧的原因,越看越害怕,总怀疑周祈安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奶奶在家见他们迟迟不回来心里更是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
到了第五天,徐成跟奶奶说:“这打吊瓶本身就伤身体,他输了这么多天还不退烧,要不咱换换中医吧?”
奶奶也琢磨着,自己年轻时候到山上插队,是有个懂中医的老伯本事厉害,总是喝两副药扎几针就能好,“去去也行,就是不知道他吃不吃中药,那药都苦得很哩。”
徐成说:“不吃也得吃,您别管了,我带他去。哦对了,您别着急,检查过了不是什么不好的病,那天医生也说了您这病急不得。”
奶奶摆摆手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吧。”
徐成走后,奶奶去了卧室旁边的那间屋子,这间屋平时都没人住,两天前她请了一尊观音在里面。奶奶自幼读书识字,是不信神明这些的,可最近不知怎么,心心念念地想做这些事情,或许是最近家里不好的事情太多了,孩子们一个个的出事,自己也被查出来心脏不太好,兴许是自己罪孽太重了吧。
徐成处理好出院的事,带着周祈安去了市中医院,找了院里最出名的一位老中医师。医生把了把周祈安的脉象,又让他伸舌头看了看,然后问:“最近生闷气了?”
周祈安摇摇头,说:“没有啊。”
老大夫又问:“那就是遇上什么大事儿了。”
周祈安回头和徐成对视了一眼,回过头来跟大夫说:“您真神了嘿。”
大夫笑了笑,说:“没什么神奇的,这人的身体就是一个小自然界,小风小雨的不碍事儿,可风雨大了就没法调节了,风起了草木倒,雨大了草木淹,见得多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你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能有什么病,伤心过度了,又把事情埋在心里边,难免憋出病来,我看舌苔还有些寒象,是寒邪把身体里的郁热引起来的。给你开副药,一天两剂服了,几次就好。”
徐成他俩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道了谢取了药就回家了。
本来以为就几服药的事儿,折腾了这么久,但事实并非如此,周祈安喝这几服药比发烧还折腾人,奶奶徐成轮流劝都不带喝的。别说喝了药吐出来了,他连药都没见到,熬的时候就已经吐了,“太难闻了!”
没办法,奶奶想了个主意:“咱让甜甜劝他喝。”俩人一拍即合,奶奶熬了药,徐成把文思甜带去了楼上,替文思甜敲了门,然后赶紧跑下来。
周祈安在里边喊:“我不喝,绝对不喝。”
文思甜叫了声“小年哥哥”,周祈安正在床上躺着玩手机,猛地回过头,“该死的徐成。”
这招果然奏效,药都老老实实喝了不说,这俩人也开始多少说些话了,尤其是周祈安,反应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徐成因为周祈安生病把回老家的事推迟了几天,现在他没事了,徐成也打算收拾收拾回家看看爷爷奶奶。
临走之前,他俩去卖场给奶奶挑了一部老年手机,把几个重要的号码都存进去,好在奶奶认字,一晚上就给她教会了。
头天晚上,徐成借着下来喝水的功夫,想跟奶奶谈一谈周祈安的情况,他把医生的话跟奶奶说了说,想让她抽个时间再劝一劝,毕竟总把事情憋在心里也不是回事儿。
临睡前,徐成问周祈安:“你要不要看看韬叔留下的那些东西?”
周祈安没想到徐成突然说这个,他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门外,说:“不看了,该放下就放下,知不知道他不也都回不来了么。”
徐成说:“你要是能放下还会折腾这么多天?骗谁呢。”
周祈安笑笑:“明明是你掀我被子。”
徐成嗖地回过头来拿手指着他:“诶?医生可说了啊,我只是个导火索而已,别往我身上赖。”
又闲聊了几句,徐成还是不死心,说:“反正都跟你说了,你自己想明白了就行,别人谁也替不了你。有些东西你越是躲着……”
“诶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睡不睡?明天还走不走了?”周祈安猛地坐起来拿枕头砸他。
徐成吓了一跳,说:“睡,走。”
周祈安“啪”地关了灯。
第二天吃过早饭,徐成拉着行李箱出门了,临走前跟奶奶说:“奶奶您想我了给我打电话哈,甜甜二哥欺负你给大哥打电话。”
周祈安往外推了推他:“赶紧走吧,没人想你。”
大家把他送到楼下,徐成从小仓库里骑出他的摩托,奶奶吃惊地问:“不是坐公交回去呀?这么远骑这个多危险啊。”
徐成说:“没事儿奶奶,我慢点骑,您放心吧。”
奶奶还是不放心,说:“到家了记得打个电话。”
徐成跨上摩托车,戴上头盔,摆摆手说:“知道了,都回去吧。”然后一脚油门就走了。
周祈安内心OS:“还挺帅。”
徐成走了以后,家里就是奶奶做饭了,周祈安负责看好文思甜,俩人虽话也不多,但起码可以单独相处了,而周祈安看孩子的方法就是打开电视,负责换台。
徐成当天回到老家,路上买了些肉菜,平时爷爷奶奶都不舍得吃。他到了家立刻给城里奶奶打了电话,是周祈安接的,俩人闹了一通后,奶奶把电话接了过去,嘱咐了一些照顾好爷爷奶奶之类的话就挂掉了。
回去后不久,徐成就听爷爷说陈倩前两天来过,还闹了一阵,顿时有点火大,说:“她来这儿闹什么?婚是他们自己要离的,感情是他们自己毁掉的,这些年他们除了自己关心过谁?”
爷爷叹了口气说:“她是来找你的,说你从来不回家,问是不是我们把你藏起来了。”
徐成冷笑一声,说:“她想得可真多,我这么多年不回家也没见她来找我,现在离婚了想起我来了。”
爷爷抽了口烟,慢慢地吐出来,看着他:“你爹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家里边穷,我跟你奶奶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俩靠两双手混成现在这样,得吃不少苦。亏了他们,要不你怎么能舒舒服服地在大城市里安心读书?你爹就是被这泥巴地吓怕了。”
徐成闷闷地不说话,爷爷又想起来点什么,问:“你娘说你从来没回过家,你去哪了?”
徐成说:“在朋友家住。”
爷爷说:“你打算住到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人家能让你一直这么住着?差不多就行了,哪有爹娘欠孩子的,过了年就搬回去。”
徐成还是没说话,过了会点了点头。他没想到陈倩会找到这来,更没想到他会跟爷爷奶奶闹,这些年他跟陈倩接触并不多,也不了解她的性格,但是能在事业上撑起半边天的人又怎么会像泼妇一样做这种事呢,他一时间有些无语。
奶奶一直记着徐成跟她说过的事,想找个机会和周祈安谈谈,可总张不开这个口。
周祈安从小遇事比较冷淡,要么就是比较冲动,对于一些可以逃避的事,他从本能上会选择无视。但这也只是在别人眼里,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谁都不知道。
这次要不是生病把他出卖了,大家也没想到他能藏这么深。
又过了几天,奶奶闲着没事收拾屋子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屋柜子里有一个布包,她猛地想起来周韬被送去医院那天,她把他贴身的钱包手机那些东西都放在这个包里收起来了,这些天一忙一乱地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赶紧拿出去给周祈安看,周祈安正陪着文思甜看电视,问奶奶:“这是什么?”
奶奶说:“这是你爸平时随身的东西,我收起来以后忘给你了。”
周祈安一愣,过了会儿才伸手去拿,隔着布他摸出来里面有个手机,还有钱包和钥匙,剩下的都摸不出来了。
奶奶审着他的脸色,见他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便说:“小年啊,看看吧,看看难受一阵就好了,你这么忍着要忍到什么时候啊?总不能把自己困在里边一辈子吧?”
周祈安手紧紧攥着布包,里边东西不用看都能想出它们的样子,它们在周韬身上的模样,他打电话的样子,掏钥匙的样子,拿钱包给他零花钱的样子。现在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的物件了。
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糊了,周祈安的身体开始抽动,他开始抑制不住地哭,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嘶吼。奶奶把他搂过来,一下一下地摸着头,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把一包东西紧紧抱在胸前,大声喊着:“我难受啊奶奶,我难受啊……”
文思甜在旁边抓着他的胳膊,静静地待着。
等到情绪缓过来,周祈安一个人去了楼上,时隔半月再次打开周韬房间的门,心里比之前多了一分不安。
他先给手机充上了电,然后慢慢翻着布包里的东西。除了那几样之外,还有几张不认识的人的名片,一张购物小票,一块擦汗的毛巾。周韬胖,容易出汗,毛巾是天天带着的,周祈安拿起那张小票,时间是他出事前几天,买的都是些家常吃的菜,应该是给奶奶跑腿买的。
包里看着没有东西了,周祈安伸手进去摸了摸,在角落里又摸到一串项链。拿出来一看,是周韬天天戴的那个,链子是金的,坠着两个戒指,一大一小,应该是一对。
他打开钱包,包里还有几百块钱,夹层里依旧放着那张泛黄照片,底色已经快掉光了,照片中人的笑容依然明媚。周祈安仔细看着这个人,记忆里却搜不出一丁点影子,除了几个记不清人模样的片段,什么都没有。
把钱包合上,都装进袋子里,那一串钥匙扔进去又拿出来,他放在手里盯着看,除了几个大的,还有一只小钥匙,跟柜子上的那只锁应该是配套的。
周祈安拎着这串钥匙坐在柜子前,两手搭在膝盖上,从地上传来一股一股的寒意,他却一动不动。里面会有什么,会有妈妈的死因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十年前的周韬不人不鬼地堕落了两年多……他有太多不知道的事。
明明都已经训练得让他不想去知道了,他明明都快要放下了,现在又让他全都拿起来。他心里有太多的抵触。
他不知道周韬想不想让他打开这个柜子,但或许奶奶和徐成说的对,他从内心深处是想要弄清楚的,只有拿起来才有资格说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