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楼下,徐成让周祈安在楼道里等着,自己去旁边的药店问了下周祈安这种伤口该怎么包扎,又顺便买了些用得到的药品、纱布和消毒液。
回到家正好八点半,奶奶正在自己屋陪着文思甜睡觉。听到开门声,奶奶赶紧穿上鞋出来,文思甜也爬起来在床上坐着。
徐成看见奶奶,走上前去抱住她,说:“奶奶,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奶奶拍着他的背摇摇头:“没事就行,以后不能乱跑了。”
徐成点点头,看见文思甜也在屋里朝这边“看”着,他嘴角弯了弯,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保护这一切的强烈欲望。
提着保温桶上了楼,徐成让周祈安把鞋脱下来,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周祈安一屁股坐床上,“嘶嘶哈哈”地开始脱鞋。
“这么疼么?”
徐成在一旁担心地问。
“你说呢?使那么大劲儿。”
周祈安慢慢把脚从鞋里拿出来,因为一直活动,之前包的纱布又被血浸透了。
徐成倒吸一口凉气,在他面前蹲下来,他看见两个趾头都包着纱布,抬头有点不安地问:“两个指甲盖都戳下来了么?”
周祈安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脚,指了指大脚趾,说:“这个掉下来了,”又指了指旁边那个,“这个蹭破了点皮。”
徐成凑过去,先给他把小脚趾的纱布揭下来,到最后一层的时候,血和药一干,纱布都粘在上边了,如果硬扯的话会很疼。
徐成拿过来药箱里的双氧水,用它来软化一下结痂,减少些疼痛。
那边软化着的时候,他又开始拆这边的纱布,徐成手还没碰到呢,周祈安就开始喊上疼了。
吓得徐成不敢碰他,抬头乖乖地听他吩咐。
周祈安看徐成小心翼翼地样子,有点好笑,再看他那一脸的认真,又知道他心里也在后悔,于是决定忍一忍,不吓唬他了。
“我做好准备了,来吧!”
他一皱眉,一闭眼,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
徐成说:“那我拆了啊,我尽量轻一点。”
周祈安点点头。
徐成一条腿跪在地板上,另一条腿撑着胳膊,尽量减少抖动,其实大脚趾这里虽然伤得严重,但因为血一直在往外渗,纱布揭的时候并不疼。
最后一点纱布揭起来的时候,周祈安还紧紧闭着眼,徐成笑了一声,说:“拆完了都,睁开眼吧。”
周祈安睁开眼,徐成问:“这是又把它盖上了么?”
周祈安用手碰了碰指甲盖,被徐成拍了一巴掌。
“奶奶说没完全掉下来,就又给我盖上了。”
徐成拿着手里拆下来的纱布走到垃圾桶旁边,打算扔进去,一眼就看到里边儿扔满了带血的纱布和卫生纸。
他愣了一会儿,把手里这个也扔进去,心里边说不出的堵。
回过头来周祈安正自己慢慢揭着小脚趾上的纱布,徐成过去又给他擦了些双氧水。
“要不去医院处理一下吧,我怕自己弄不好感染了。”
徐成拽过椅子来坐他对面,看着他那脚指头,自己怕他喊疼不敢碰,又怕弄不好会出事儿,还是觉得去医院放心些。
“不去,你不知道走的时候有多疼。”
虽说周祈安并不是怕疼的人,可要一直走路磨着它,它会一直一直疼,疼得心里受不住,还不如一下子疼过去完事儿的那种。
“对不起啊,害你受这种罪,还跑那么远去找我。”
徐成心里一直揪着难受,恨不得替他疼。
“诶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觉得没必要去医院,没那么娇气。”
周祈安赶紧解释说。
徐成扯着嘴角笑了笑,简直比哭还难看,周祈安看他心里过意不去,便答应明天去医院一趟。
徐成点点头,说:“我先给你消消毒上点药。”他解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来刚买的消毒液,拿棉签蘸着一点一点往伤处涂。
周祈安盯着自己一点点变黄的大脚趾,突然叫了声:“徐成。”
“嗯?”徐成低着头,手上动作没停。
“我今天确实考虑得不够周到,不该替你做决定,但是我不是因为霸道才干涉你的事儿,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家情况,”他看了徐成一眼,“对不起。”
徐成知道这不是周祈安的错,是自己当时太激动了,把气撒在了他身上。
“你道什么歉?是我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才让我妈闹到了家里来,本来就是给你和奶奶添麻烦了,还冲你发脾气,你再道歉还让不让我抬起头了?”
周祈安沉默了一会儿,又叫了他一声。
“徐成?”
“嗯?”
周祈安又沉默了。
“你是想问我家里的事儿么?”
周祈安说:“你要是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徐成给他涂了药包起来,又把床上摆的东西收拾好。
他之前不说,是因为不想把那些不愉快带进这里,有一点自欺欺人的味道吧,现在既然已经捅破了,那就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你现在也没办法洗澡,自己躺好了吧,我慢慢跟你说。”
周祈安把被子扯过来,盖住他坐的那个地方,然后两胳膊撑着往后蹭,一直蹭到了床头,乖乖靠好了听徐成讲。
徐成却坐在桌前,背对着他,打开保温桶拿出肉饼来。
“哦对哈,你还没吃饭,那你先吃,吃完了再说。”
“你还记得你妈妈长什么样么?”
徐成忽然问了一句。
周祈安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那你爸爸妈妈感情什么样知道么?”
周祈安想起周韬柜子里收藏的那些东西,还有他十多年的煎熬,淡淡说了句:“应该很好吧。”
他看着徐成的背影,问:“你爸妈离婚了么?”
徐成点点头。
周祈安看他在吃肉饼,不合时宜却又控制不住地问了句:“你洗手了么?”
徐成又点点头,说:“我又不是傻子。”
周祈安又问:“你吃这些够么?”
徐成反手给他递过来一个,周祈安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手却很自然地拿了过去,“再给点纸呗。”
徐成又给他扯了好几张纸。
俩人一人啃着一个肉饼正式开始了迟来的交心。
“为什么离婚啊,你们家不是有公司么,离婚不会对公司不利么?”
徐成反问他:“如果你厌烦一个人到极点,你会选择钱还是选择清净?”
周祈安想都没想直接说:“清净啊。哦。是因为他们离婚了所以你才不高兴的么?所以不想回家?”
徐成摇摇头:“他们是前不久才离的婚,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在一起还是分开,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周祈安正要咬一口肉饼,听他这么说,又停下来好奇地问:“为什么?他们对你不好么?”
徐成扯了一张纸擦了擦滴在桌上的油,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我从小跟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我记忆里,他们几年都回不去一次,天天忙着挣钱,我跟他们没有感情。小学时才到这儿来读书,晚上学一年就是因为在这里待不下去。即使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不常回来,好不容易回来几天,不是吵架就是冷战。慢慢地我就习惯了,白天上学,晚上吃了饭就去睡觉,他们吵我就把耳机开到最大,专挑热闹的音乐,周六日就跑去爷爷奶奶家,到了初中就天天往这儿跑。”
“那个时候虽然不想回家,不想看见他们,但是知道是爸妈,也不至于到讨厌的地步。甚至他俩刚要离婚那天,我有点心疼我妈。可是后来,我发现她越来越过分,去老家找我爷爷奶奶闹,他们那么大年纪了,还要陪她丢这个人。然后就是各种查我的住处,她现在辞了公司的职务,什么都不干,天天想着讨好我,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她这次来家里,我是真被气到了,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还把甜甜吓到了。”
徐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手里还捏着半块饼。
周祈安说:“我都听奶奶说了,确实有点过分,但她也是想让你回去吧,毕竟打拼了半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你,肯定是太怕再失去了。”
徐成咬了口肉饼,平时吃着特别香,今天却没怎么尝出味道。
周祈安看他没说话,便接着说:“你藏得可真够深的,要不是我把事儿给你捅出来,感觉你能瞒我一辈子不成问题,”顿了顿他又说了句,“我确实不怎么考虑事儿。”
徐成听周祈安说这话,想起来今天一时冲动说过他从来不为别人着想,觉得这话实在是说重了。
“我今天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徐成回过头来看着他说。
周祈安低着头,用卫生纸擦着手上的油,说:“没有啊,我知道自己想事情想得简单,不怎么替别人考虑。”
“诶呀我不都说了是气话了么,你怎么这么墨迹啊?”徐成用身体把椅子转过来一点,椅子跟地板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可是我想说。”
“说什么?”
“说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从来不过问别人家的事,为什么对别人不说的事情从不追问。”
周祈安看着徐成,眼神里读不出是难过还是解脱。
徐成点点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