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干净后，周祈安把窗户打开，一瞬间被大风灌了个底儿透，又赶紧关上了，于是他俩只好一人拿着一本杂志手动扇风，绕着客厅散味儿。
但是总感觉味道越散越大，徐成从卫生间里拿出来空气清新剂喷了两下，周祈安叉着腰从厨房门口看着他，一脸无奈地问:“你喷香水呢？”
徐成又往他站的地方喷了一下:“空气清新剂，你家的香水长这样啊？”
周祈安两步走过去，一把拿过来绕着屋子开始喷:“我是傻子么？啊？我能分不清香水和空气清新剂么？我是问你喷那么两下够干嘛使的啊？”
徐成眼看着他“呲呲”地喷满了屋子，一股劣质香水的味儿扑鼻而来，他突然想起来以前路过某个女同学时身上也有这种味道，不过今天这个更上头一些。他往后退了几步，跟周祈安竖了个大拇指，说:“现在一点儿泡面味儿都没了。”
周祈安说:“是吧？我就跟你说多喷点嘛，咳咳咳，不过这个味儿是够难闻的，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他咳嗽着把东西放回卫生间，顺便上了个厕所。
徐成一秒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了，他朝里边喊了声:“我先上去了，这味儿我受不了，你等着奶奶回来跟她解释吧。”然后不顾周祈安骂骂咧咧就上了楼。
周祈安刚要出来又被呛回去了，想着奶奶回来要挨教训，他深吸一口气跑到奶奶屋里，随便摸了一个厚点的衣服穿上，然后又憋了一口气跑到窗边打开了窗户，风顿时像解了禁一样呼啸着拥进屋里。
周祈安躲在窗帘后边，两手抱着胳膊，脚丫子死死抓着棉拖，他低头的那一眼才看见自己穿的是奶奶那件红配绿的大花袄，刚才拿衣服的时候没开灯，心想幸亏徐成没在。
正巧这时候奶奶带着文思甜回来了，一进屋就闻见一股子烂菜叶味儿，特别浓烈，奶奶一边给文思甜脱外套，一边瞧着里边问:“小年？大成？你俩弄得什么味儿啊这是？”
周祈安一听奶奶回来了，赶紧关上窗户，他一时忙着要解释，也忘记衣服这回事儿了，于是等跑到门口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奶奶看到他这打扮先笑上了，还拍着文思甜叫她也看。
周祈安一阵臊得慌，赶紧往下脱，边脱边偷偷看了文思甜一眼，想着本来就不熟，这下好了，又让小姑娘看了笑话，可一看文思甜呆滞的眼神，他有点发愣。
得亏这次反应得还算快，他赶紧跟奶奶使了个眼色，奶奶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弯下腰跟她说:“甜甜，你小年哥哥穿了个姥姥的大红花袄，跟个小姑娘似的，可好看了。”
文思甜听了，也抿着嘴笑，周祈安胡乱叠了袄，一边往奶奶屋里走，一边说:“奶奶，您非得让我丢脸。”
奶奶领着文思甜也跟进来，又进屋里给她拿了件薄点的外套，问:“大成呢？还没回来么？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啊？”
周祈安说:“回来了，他说在外边没吃饱，又煮了包泡面吃了，怕你唠叨，寻思散散味儿，就开了会儿窗户。”
奶奶给文思甜穿好衣服，把她带到沙发上，转身要走，周祈安赶紧问:“那个奶奶你去哪儿啊？”
奶奶回过头来说:“那个奶奶去接洗脚水，还那个奶奶，你有几个奶奶？”说着去卫生间了。
周祈安“哦”了一声，一时觉得又有些尴尬，就给自己倒了杯水。
正好奶奶回来，说:“我就说，在外边吃饭吃不好，没一个听的，贵得离谱不说，还难吃得很，哪有家里的饭干净啊。是不是喝酒了？可不能喝酒，这个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爸就是个例子，你俩以后谁要是敢喝酒，我可真不饶你们，听见没有！”
周祈安又“哦”了一声，然后说:“奶，徐成真没喝酒，就是跟朋友吃了个饭。”
奶奶挽起袖子，给文思甜脱了鞋袜开始洗脚，她坐在沙发上，斜弯着腰，呼吸有点吃力，还一边跟周祈安说着话:“你们怎么说怎么是，我也不能天天跟着，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刚才跟你楼下的婶子说话，她说因为喝酒出事儿的可不少，我听着都心惊，这东西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等上去跟大成也提个醒，他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一句话就够了。”一口气说完，她直起腰来喘了几口气。
周祈安看着奶奶，站起来说:“奶，我来吧，你坐着。”
奶奶拿胳膊肘一推他，说:“你自己的都不洗呢，一边儿坐着去吧，我都占了手了。”
周祈安一撇嘴:“哪有，我天天洗。”
奶奶笑着说:“是，你最干净了，赶紧睡觉去吧，九点了都。”
周祈安犹豫了一会儿，说:“那我上去了，奶奶你们也早点睡。”
他刚走到楼梯前，想起来自己还倒了杯水，于是跟奶奶说:“奶，桌上有杯水，您睡前喝了吧。”
听到奶奶答应了一声，他才上楼去。到了楼上，徐成已经洗漱完躺下了，正外放着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歌，闹得很。
周祈安一进屋，假装朝他扔了个东西，说:“你倒是会享福。”
徐成躲也没躲，只是关上了外放，这招假把式他已经上过无数次当了，现在基本上免疫。
“谁让你喷那么多那东西，还清新剂呢，没闻出来哪儿清新。”
周祈安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打开花洒，然后边脱衣服边跟徐成转达：“奶奶让我跟你说，以后不能喝酒，要不然她就打你。”
徐成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喝酒了？你又跟奶奶胡说什么了？”
周祈安正忙着脱裤腿，他一只脚蹦着，好不容易拽下来了，松了口气：“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奶奶连我也教训着呢，说是跟楼下婶子聊天有感慨的，跟我没关系。”
“哦。”徐成嘴角微微弯了下，问：“奶奶睡了么？”
周祈安试着水温，一会儿凉了一会儿烫了，心不在焉地说：“睡了。哦不，没睡，给甜甜洗脚呢。”
徐成叹了口气，说：“你猜呢啊？不是刚从下边上来么，怎么一会儿睡了一会儿没睡的。”然后就听见卫生间里边“啊”了一声，紧接着一句“烫死我了”。
徐成笑着说了个“笨死了”，周祈安听见就不干了，伸出头来：“还不都是你一个劲儿地问，我试着水温呢！”
徐成说：“你又不用嘴试，碍着我问不问的什么事儿了，自己笨还不承认，死倔。”
周祈安还想怼，徐成紧接着给他堵回去了：“再犟我就跟奶奶说让你看孩子。”
他一句话戳到了周祈安的痛处，周祈安只能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他撂下一句：“好样的。”然后扭头进去了。
徐成仰头笑着，这招目前看来屡试不爽，他笑够了，问：“哎，人挺可爱一小姑娘，你能不跟见了瘟神一样躲着么？”
周祈安没好气地说道：“我知道啊，这不虚心学呢么，您挑重点的教，速成的那种。”
徐成说：“好说，这样吧，你一会儿先行个拜师仪式，不用太复杂，磕几个响头就行，学费我给你免了，够意思吧？”
周祈安噗嗤笑了，说：“滚犊子，一拖鞋拍死你信不信？”
俩人闹完了，徐成把手机放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跟周祈安说：“说真的啊，甜甜挺可怜的。”
周祈安穿好衣服出来，骑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听徐成说。
“你走了没几天，甜甜她妈就把她送回来了，那天韬叔在家，说奶奶差点儿就受不了了，借着买菜自己出去哭了一通。刚开始让甜甜自己留下跟姥姥住，甜甜不同意，毕竟也没怎么相处过，她认生也正常，可她妈够狠的，晚上偷着就走了，甜甜成宿地哭闹，奶奶也跟着天天哭。只是后来时间长了，奶奶照顾得好，我也时不时地带她出去玩儿，慢慢地才习惯了。”
周祈安手里拿着毛巾，擦了一会儿就没心思擦了，说：“我刚才在下边，看奶奶给甜甜洗脚，她自己喘着粗气，我说帮她她还不让。”
徐成说：“奶奶没有天天洗澡的习惯，但是每天都会给甜甜洗脚，刚开始我也想替她，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可能是觉得孩子可怜，想自己疼。”
周祈安回想了一下，说：“我倒是见过她妈妈几次，每次来都是接奶奶去她家过年。”他皱着眉头，低头自己琢磨着：“这么说来还真是挺奇怪的，我跟奶奶生活这么久了，奶奶家的事情她自己好像从来没说起过。”
徐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觉得确实挺奇怪的，十年了吧，你居然才这么觉得，也是不多管闲事到一定的境界了。”
周祈安白了他一眼，说：“抓重点行么？”然后问：“那甜甜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先天的么？”
徐成说：“我那段时间高一刚开学，事儿比较多，所以好几个星期没过来，具体情况也不清楚，韬叔吧，总感觉他知道内情，可也没跟我透露太细，就只是说她爸妈在闹矛盾，甜甜的眼睛好像也是因为她父母打架弄的，后来又说是生了一场大病，没个准的，反正是那段时间才看不见的，不是先天。”
周祈安静静听着，眼睛盯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徐成说完也沉默着，只能听见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
过了一会儿，周祈安叹了口气，摆弄着手里的毛巾嘟哝了一句：“才九岁的孩子，还以为有妈妈疼会很幸福。”
徐成扭头看着他，也叹了口气，问：“你想妈妈么？”
周祈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揉搓着毛巾：“怎么不想，现在不光想妈妈，连爸爸也来凑热闹了，还真是不让人偏心呢。”他把下巴抵在椅背上：“今天去墓地的时候，我没有哭。”他又笑了下，“还以为会哭得很丢脸，但是只是心里边紧巴巴的，就跟出门之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回来后脑子里特别乱，坐立不安的那种，很想做点什么让自己忙起来，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干脆睡了一下午。之前想过为什么自己的命这么不好，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现在想想，其实足够幸运了。”
徐成盯着周祈安低着的头出神，心里莫名嘲笑自己，哪怕这个人现在是个孤儿，他依旧羡慕着他。
因为即使他失去了，至少曾经拥有过，至少与父母一起相处的时光温暖过，而自己明明近在眼前的幸福，就在刚刚，连期待都成了一种奢望。
又或许，拥有过却失去了的东西，才最让人无法释怀，不管是记忆里还是底片上，过去的那些人或物总会带着曾经你最熟悉的感情，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击溃你所有辛苦伪造出来的坚强。
“好了，不说了，”徐成两手撑着身体往被窝里一钻，只露出一个脑袋，“明天咱俩带甜甜出去玩玩吧。”
周祈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问他：“你不教我了啊？”
徐成说：“哪有什么方法啊，你又不是解题，感情都是相处来的，小孩子嘛，你带她玩一玩她自然就亲近你了。”
周祈安“哦”了一声，上床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