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后,奶奶肩上挎着泛黄的布包,一手扶着挎带,一手在下边托着米,慢慢地从巷子口走过来。
周祈安在楼下冻得哆哆嗦嗦,来回跺脚,一会儿往转角处瞧一眼,都快把巷子望穿了。
奶奶在那边刚露头,他一个箭步就冲上去,黑衣服并黑帽子,过来就要拿布包,给奶奶吓得不轻,以为是大白天碰见抢劫的了,得亏他叫了声奶奶。
奶奶又气又笑,狠狠拍了他一巴掌:“兔崽子,想吓死奶奶啊?”
周祈安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被打的胳膊喊疼:“奶奶!疼~~使那么大劲儿,诶哟,都拍麻了。”
奶奶又气闷地往他面前走了两步,说:“这么大的个子往我面前一站,也不知道说句话,上来就拿我包,不打你打谁?”
周祈安抱着米一脸委屈地说:“我不是冻得慌么,盼了半天可把您盼回来了,都等了半小时了。”
奶奶一听又是心疼,赶紧推着周祈安往楼里走:“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嘛呀,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周祈安这下可有的说了:“还不都是您的好孙子么,自己张张嘴说什么怕您拎不动,就让我下来接您了,那接就接吧,我奶奶我接那是应该的,可您猜怎么着,他在那儿算了半天时间,说这个点我下来应该正好接上您,左右差不了几分钟,可我等了半个小时,他就是故意的!”
奶奶尴尬一笑,其实这也怨不得徐成,她这次没去以前常去的那家超市,为了不碰见熟人,她绕了些远路。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啊,他让你下来你就下来?”奶奶故意转了话头,问他。
周祈安想起徐成要挟他的样子,恨恨地哼了一声,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里暗骂。
奶奶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定是被徐成抓着把柄了,于是笑道:“你呀,准是又惹着大成了,人家大成多懂事儿的孩子,怎么就跟你过不去?从小就没人收拾得了你,这回可找着个能治你的人了。”
周祈安说:“什么啊,他就只会趁火打劫,专拿……”说到这,他看了眼奶奶,把“甜甜”俩字咽了回去,恹恹地接着说:“专拿我不擅长的事儿要挟我。”
到了楼上,奶奶叹口气,看着他说:“这话啊,说说就行,开玩笑也罢,发牢骚也罢,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和大成都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我知道你俩都是好孩子,现在甜甜也过来了,等我一没,你们仨还得相互照顾。”
周祈安赶紧搂过奶奶肩膀:“诶哟奶奶,您说什么啊,您才七十,还有三十多年呢。”
奶奶被他逗笑了,他拍了拍奶奶的背说:“您放心吧,我就是说说闹着玩,不会当真的。”
奶奶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刚一开门,徐成听见动静,在客厅里喊了一句:“回来了奶奶,怎么这么长时间啊?”
周祈安气不打一处来,他把包放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靠枕,说一句打一下:“还,还说呢你,算那么半天,说什么正好接上,冻了我半小时,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
徐成一只胳膊护着头,另一只手去抓周祈安的手臂,抓了好几次才夺过来,正要说什么,奶奶过来看见电视开着,突然间慌乱起来,她叫了徐成一声,把他拉到了厨房,关上了门。
周祈安看着他俩进去,懵了一会儿,又开始自我尴尬,好在文思甜注意力都在电视上。
刚一关上门,奶奶就问他:“你怎么把电视打开了?”
徐成知道奶奶想说什么,于是先让她别着急,从橱缝里搬出来俩马扎,一人一个坐下。
徐成说:“我看今天甜甜不想出去,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因为之前我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她还挺高兴的。”
奶奶从玻璃门往外看着文思甜,脸上散不去的愁容,她说:“我带着甜甜一出去,外面那些闲人就围上来问七问八,跟个苍蝇一样,好事儿一点不说,净逮着她爸妈和她那眼问个没完,你说都是街坊邻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也不愿意说得过分了,可这些人啊好不容易碰着点嚼头,死活不放开了,唉。”
她接着说:“甜甜好不容易才愿意笑一笑转一转了,这下可好,又不敢出去了。别说她,我都不敢碰见熟人,都躲着走。”
徐成拍了拍奶奶的胳膊,说:“我说呢,您以前每天早上都出去锻炼,现在突然不去了。您今天买东西绕远了吧?”
他看着奶奶,奶奶朝他笑了笑:“绕远怕啥?以前都是让你辉叔买菜,现在亏着你俩在家还能帮我看着她,等你和小年以后都走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徐成说:“我正要跟您说这个呢,您说不管是您还是我俩,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甜甜身边,您把她保护这么好,到时候她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您让她长大以后怎么办?”
奶奶一听也着急,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可她总觉得对这个孩子有愧疚,狠不下心来让她一个人受这些苦。
“这孩子她从小没吃过苦,是个独生子,家里还富裕,可从不娇惯任性,懂事儿得很,要不是……”
她看了徐成一眼,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又叹了口气。徐成拉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说:“没事儿奶奶,您自己不也说了么,甜甜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只要我们好好引导,我相信她可以的。您呀,别太敏感了,您的紧张情绪会影响甜甜,您怕她就怕,您放宽心她也就更勇敢了。”
奶奶点点头,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也都只能这样了。
要不是当年她一个错误决定,也不至于毁了一个无辜孩子一生,可她不敢说,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却几近要了她的命。
奶奶名叫文瑞,生在书香世家,以上几代都是教书先生,她承父志,高中毕业后在乡里做了教师。
可教了没几年,就开始了,家里情况一落千丈。
她被家人接回了城里,休整了一年多后,家里给找了个清闲的工作,与文学无关,可她执拗,决意要回学校教书。
结婚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对象也是学校一位教师,两边家境都不错,婚后只有一女,取名杨慧,宠爱得很。
本来是极好环境,女儿该是大家闺秀模样,可到底是宠过了头,杨慧二十多岁就与人私奔,家里怕张扬出去,只说去国外读书了,六年后回来,一身狼狈。
在外面吃够了苦,受够了骗,回到家里才算安下心来生活,听从父母安排结婚工作。
姑娘长得清秀,又是留学回来,中意的人家很多,很快便定下了大事,与同学吴晓波结为夫妻。
本以为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谁知出了最大的岔子,杨慧怀孕已一月余。
文瑞思前想后,决定让女儿设法与未婚夫同居,瞒天过海生下这个孩子,结果虽如人愿,却让文瑞忐忑一生。
杨慧夫妻二人经营一家小公司,生活还算富裕,也很平静,文瑞自丈夫去世后,卖了老房,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城市,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守着自己的秘密,祈祷着别处的安宁。
她从不让女儿来看自己,只有偶尔过年的时候杨慧会来接她去看看外孙女,对外也是说女儿在国外生活。
可惜,生活不总遂人愿,她最害怕的事还是来了,而且比她想象得还要糟。
半年前杨慧在外出差,吴晓波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自己女儿不是亲生的,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
等到结果出来,吴晓波觉得心中羞辱无从宣泄,没法张扬又压抑不住,借了酒劲全发泄到了文思甜身上。打骂不说,还试图把她从十五楼扔下去,文思甜被折磨一通,受惊过度,又被一个人扔在家里高烧两天,等杨慧回来,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因高烧引起肺炎,从重症监护室待了一周,又因此导致双目失明,短短几天两次差点丢掉性命,又两次大难不死,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奶奶和徐成前后脚从厨房出来,周祈安靠在沙发上观察两人的神色,奶奶坐到文思甜旁边,问:“甜甜,这个好不好玩啊,讲得是什么呀,跟奶奶说说好不好?”
趁两人说话的空隙,周祈安和徐成进行了眼神交流:“什么情况?”徐成比了一个OK的手势,周祈安立刻一个表情:“可以嘛,不错哦小伙子!”
看奶奶情绪有点好转,周祈安关心人的这扇感情门又关上了,提议中午或晚上去吃火锅。
文思甜一听就转过头来对着他,看样子是心动的感觉,周祈安一时十分得意,又看着徐成,一脸“来啊来啊加入啊”的表情,徐成没理他,过来摸着文思甜的头,说:“我们甜甜想去呀,也好,这大冷天的,也快过年了,年前带你去吃一次吧。”文思甜心满意足地转过头。
奶奶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一个个还馋成这样子,你们去吃吧,我吃不惯,在家吃点就行了。”
徐成正要再劝劝,周祈安说:“既然奶奶不想出去吃,那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来在家吃火锅也行啊。”
文思甜又一脸兴奋地回头对着他,他感觉自己的满足感一下子到了极点,正看着徐成等着被夸一下,结果徐成关心智障的表情对他说:“奶奶不是不想出去吃,而是不想吃火锅,你买回来不也是吃火锅吗?想啥呢?”
奶奶没忍住笑了出来,徐成说完也抿着嘴要笑,周祈安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反正是要吃火锅,在外面吃奶奶不能去,那我们在家吃奶奶总不用出去了吧?”
徐成挠了挠头,说:“你听我说啊,奶奶不是不能出去,是不想吃火锅,你明白我意思吧?你不管在哪儿吃火锅,奶奶都不想吃火锅。”
周祈安有点急,他说:“我知道啊,所以我说在家吃,我们吃我们的火锅,给奶奶做点别的,这样我们可以在一起啊,不会让奶奶一个人在家啊。”
徐成看了眼奶奶,说:“哦,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那当然可以了。”
周祈安纳闷了:“我刚不是这个意思么?说得不明白么?”
徐成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想吃火锅想傻了呢,一直在那儿火锅火锅的。”
周祈安假装生气道:“你以为我心里只有火锅没有奶奶么?我是那种人么?”说完没表演成功笑场了,为了强行挽尊,他甩袖子就要走,“不吃了!”
徐成跟着他一起笑场,但还是配合着他,拉着他胳膊说:“吃吃吃,干嘛不吃了啊,多买点,先吃上一个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