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禹接手这个项目后一切都如他所料,“起源密码”巨大的工程量和死循环套路的确使人抓狂。在这里与他共事的几乎都是在该领域有着极高威望的著名学者,他们几个月来的状态一直很糟糕,每个人都陷入了这个无限计算的怪圈。把“起源密码”比作现实世界数学与密码学界又一高峰性的问题毫不夸张。无论谢禹往那个方向去想,最终等在最后的一定是那堵无限循环的墙,他隐隐感觉到这堵墙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坚固,甚至可以说是柔软的,他与正确结果之间似乎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壁纸,但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前进哪怕一步。这样的感觉让谢禹觉得恐惧,就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对于穿越沙漠的人来说这就意味着死亡前美好而又虚无的憧憬。
几天的工作把谢禹弄的疲惫不堪,他从未有如此的挫败感。他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一直是一马当先的那个,在自己所钟爱的领域也一直是佼佼者,不过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有退却的念头,还是在他所熟悉的战场。陪伴在谢禹身旁的李上骅博士看来已经习惯“起源密码”所带来的失败情绪,他在这几天里比谢禹更为乐观,还不时开几个玩笑。而在一旁的谢禹却从来是一幅深陷深渊的样子。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李上骅说,他端来一杯咖啡走到谢禹面前,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个“起源密码”说不定就是个障眼法,让我们在这种无限循环中一点一点耗费掉我们的资源和生命还有时间,却解决一个无法解决而又没有意义的问题。真正的坐标也许不在“起源密码”当中,而在其它什么地方。总之那个该死的施耐德博士就是想阻止我们得到坐标,还同时激起我们内心的失败主义情绪,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你了解施耐德博士吗?”谢禹问“我来之后多多少少听过他的一些故事,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当然也不可能再见了,我从只言片语中并不了解这个人,如果你知道一些,我到愿意听听。”
“我?博士,不开玩笑,我知道的和您肯定是一样的,甚至比您还少。您和我都是来这里之后才知道他的一点故事的,其实这里工作的人几乎都一样,也只知道这些,施耐德博士的过去和他本人对参与计划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谜。”
“为什么?施耐德博士的故事还有秘密不成?”
“您别问我呀,施耐德博士是最早棱镜计划开始和组织成立时就在的元老级人物吧。跟他同时代参与计划的人现在还在这里的也就只有米勒首席和安德烈部长了,您是镜面行动的关键负责人,您可以问问他们。也许亨利部长也知道一些,不过他是管矩阵行动的,可能没前两人知道的详细罢了。”
“他们这么早就在一起工作了?”
“当然,听说他们还相互很熟悉,唉,我也就说说,可别说是我告诉您的,我可不想再被安德烈那老头再传唤一次。”
“知道,这和你没关系,我就随便问问……”谢禹回答道。
第二天下午,谢禹和李上骅领着一帮人重新更换光子计算机的基础元件,在安装好最后一块集合光路板后,两个人就双双瘫坐在一片混乱的地上同时示意主控室的操作员启动计算机开始自检。计算机阵列轰鸣起来,无数的微束光线在元件中飞速穿梭,亮黄色的灯光在元件中不断闪烁着,目前性能最优越的光子计算机就此诞生了。
“我们换了美国产的新型滤波器以及德国产的反射镜,透光仪。这下运算速度可要再比您在成都的那台机器快上一个数量级吧!处理数据能力也要强个几倍。”李上骅说。
“可你之前说的是对的,不解决“起源密码”的实质性问题这些还算是在做无用功。”谢禹说。
“也是,就让我再麻痹一会儿吧,总比什么都不干强!”
谢禹苦笑了几声,埋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他和李上骅以及参加镜面行动的人都清楚,这么干多半是徒劳,手上有活的人比那些一天到晚催问计划进度的人实际上更明白任务失败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只是大家都沉默了,为的是未来一天以失败告终而默哀。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傍晚晚餐时刻,尽管在这里工作的人大都要加班到深夜,可晚餐时间仍是他们享受不多轻松快乐的时候,就在谢禹和李上骅也准备顺着铃声前往餐厅就餐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谢禹被一个穿蓝色西服的人拦住了。
“首席先生想请您谈谈,博士,请您现在和我走一趟。”那人说。
“可现在是晚餐时间。”谢禹显然不想失去难得的休息机会。
“这是首席先生的命令,请您不要为难我。”
“行吧,我去,他最好是有重要的事。我们走。”谢禹生气地说,后面的李上骅偷偷扑哧笑了一下,叹口气就离开了。
在这个人的带领下,谢禹来到了米勒的办公室门口,这个门与外墙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我们到了。”那人说。
“首席先生就不怕走进来时碰鼻子吗?”谢禹讽刺到。
“进去吧,博士。”那人并没有理会谢禹的嘲讽,只是为他打开了门就走了。
谢禹跨进门的一刹那,他就体会到一种不一般的气息。整间办公室是古典的欧式装修风格,在房间的内部都是用橡木铺成的地板和墙裙,角落里还有一座老式摆锤钟,正对房间北面古老的红色壁橱上是一幅马卡洛夫的《冰川》,淡蓝的色调让人怎么看都有一种冷酷感,似乎房间主人也同画面上的冰川一样,冷之外还是冷。谢禹注意到在他右手方的天鹅绒红地毯上的桌子旁坐着慢慢呷着红酒的人正是克里斯蒂?米勒首席,米勒并没有看着谢禹进入的方向,他依旧把嘴唇贴在杯口,只是缓缓地说了句:“您来了,博士,请坐。”
谢禹不自在地坐下,自己眼前摆的正是一盘看起来十分令人有食欲的牛排,酱汁和蔬菜的搭配恰到好处,旁边的水果沙拉也是新鲜无比,总之这是一份使人垂涎欲滴的晚餐。
“博士,请享用您的晚餐,希望还对您的胃口。”米勒说“要酒吗?博士,松阪牛排配红酒可是不错的选择。”
“不了,工作期间我不喝酒,您自己享受吧。”谢禹拒绝了米勒的好意,随后用小刀切下一小块肉送进嘴里“您叫我来不会就是请我吃晚餐这么简单吧,有什么事您最好现在就谈。”
“看来我能直接进入正题了,博士。现在“起源密码”破译进行的怎么样了?”
“您看了报告吧,依旧为零。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起源密码”更本不是计算机上的问题,是这里。”谢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它的原理,我需要知道它的原理,否则我什么也干不了。它的数学模型就是一个循环的数列问题,我要知道它的密钥——筛选出循环体中真正正确的数据才有希望解决它,不然您就是用更先进的光子计算机或是量子计算机或是人脑计算机都没用,它是数学上的莫比乌斯环,永远处于一种循环的结构中,我们得把它翻一遍,找到它切口的位置才行。”
“博士,我请您来不是听您的歇斯底里的,我要的是方案,您的方案,怎样才能像您说的把它翻一遍。”
“我不知道,它从数学上来讲是无从下手的,不过……”
“不过什么?”
“施耐德博士可能留下了一些线索,这个线索可以指引我们破译“起源密码”,所以我想了解一下施耐德博士的故事,以前的,可能会有帮助。”
“这可不是您的风格,博士。作为一名严谨的学者,您应该更愿意相信科学的力量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故事。”
“如果科学方法不行,那么再简单的故事里也许都含有我们忽视的细节,而那些细节就是破译的关键。”
米勒抚摸着自己的前颚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同意,您把这个拿去吧!”
“这是什么?”谢禹问。
“施耐德博士的档案,博士。”谢禹接过它时简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米勒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何必还要问他这么多呢。而这袋文件上绝密的印戳表明这个施耐德博士绝不简单,他就这么轻易地给了自己,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希望您能得到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博士。”米勒说。
“您是怎么想到我会需要这些的?”谢禹问。
“直觉,博士。就像您说的,科学往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好吧,我想我们还得谈一谈后面的安排,既然您请我来了,我也就直说了。”
“洗耳恭听。”
“第一,我们的计划还得往前推一步,仅仅解决镜面行动是不够的。计算机的设置必须还要优化,人员配置结构尽量调整。例如光算机那边其实只要我和李上骅博士就够了,最多再要一个助手,其他人完全应该到矩阵行动和回声行动当中去干其它事情,没必要浪费资源和人力。第二,我们得要一个人工智能的处理终端,这样可以节约人力检查数据和再验算的时间,这个设备我之前在《科学》杂志上看过,美国那边的,我希望您能出面借用一下。第三,我需要得到目前最好是顶尖的数学学家帮助我们继续破译“起源密码”的解析解,如果您能同意像艾瑞克这样的数学大师前来工作这自然是在好不过了。”
“博士,前两点我都可以无条件地同意你,不过这最后一点,我无法做到。”米勒说。
“为什么?”
“艾瑞克博士是之前镜面行动的总指挥,他现在已经疯了,目前在挪威的一家疗养院里疗养。”
“怎么可能,艾瑞克博士是剑桥大学的数学泰斗级人物,不可能被“起源密码”这么轻易地击到。”谢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实就是如此。艾瑞克博士认为“起源密码”没有解析解也没有数值解,他就因此疯了。博士,如果您以后有同样的感觉,相信我,您的下场只能和他一样。”米勒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点红酒说道。
“这算是威胁吗?我失败了你们就会把我扔在一个精神病院里等死。”谢禹说。
“您言重了,这比精神病院的待遇要好的多。我们要保证您不会把棱镜计划公之于众。”
“你们这些魔鬼!”谢禹说“看来我这只有把“起源密码”破译出来这一条出路对吧。”
“是的。”米勒的话有一种彻骨的寒冷散发出来。
“那告辞了,首席先生。”谢禹说“我得去工作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头也不回地走到门口。
“希望您能拥有您的后半生。”谢禹很清楚地听到米勒最后一句话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