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长走过来，看看梁甲印，抬起右脚踢到他屁股上，“这下有劲了吧，快走，要不我再给你一枪托。”说着就举起步枪要砸。
梁甲印连忙躲开，“老总，排长，俺跟恁扛还不中啊。”
妈急忙拉着梁甲印，“不能去孩子，谁知道要把恁弄哪去哩？”
排长不耐烦地说道：“别啰嗦了大娘，扛到新站集就放他们回来。”
梁甲印知道躲不过去，又怕妈跟当兵的吵，连忙劝妈别担心，“老总说话肯定算话，过不了两天会叫俺回的。”
梁甲印扛上那挺机枪，跟着当官的走了。正是七月暑天，梁甲印穿着一件黑布褂子，机枪扛在肩上来来回回摩擦着，生疼生疼的。他就左肩换到右肩，右肩换到左肩，往南走到胡庄，就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真后悔，出来没有装上豫东分部的证件。要是带上，给他们当官的看看，哪个还敢叫俺扛子弹箱。
那个排长跟在后边，阴阳怪气地说：“看起来你真不是干庄稼活的，扛个机枪都东倒西歪的。”
梁甲印赶紧应承道：“排长恁的眼咋恁厉害，一眼就看出俺不是个拽牛尾巴的。俺给恁老实坦白，俺是个刻章子的，十来年没摸过庄稼活了。”
排长歪着头看看梁甲印，“哎，倒霉，抓伕抓了个累赘。一班长，把那个背俩背包的叫来，跟他换换。”
两个背包上肩，梁甲印感觉轻松多了。跑到排长跟前讨好着，“谢了排长，看恁就是个菩萨心肠，恁往后肯定官运亨通，阶阶高升。”
“高升个屁！不知道国军到处败退啊，能保着小命就谢天谢地了。”
“排长吉人自有天相，恁命大福大造化大，子弹见到恁就躲着飞。”
排长“扑哧”笑了，“看不出来，你这个刻章子的，真是油嘴滑舌的家伙，恁会奉承人。”
梁甲印也笑了，“俺知道恁当兵也不容易啊，枪林弹雨的，成天提着脑袋干。恁要在城里碰到俺就好了，俺一定给恁刻个石头章子，留个纪念。”
排长摇头，“要那玩意儿干啥，不当吃不当喝的。”
当天落黑的时候，这群散兵来到新站集一家小饭馆。排长叫士兵去找老板弄吃的，另外几个士兵找房子宿营。梁甲印掏出一盒烟走到排长跟前，排长吸烟吧。排长摇头，“要是有酒就好了。”
梁甲印马上说：“恁想喝酒啊，那还不简单，俺这就去买。这新站集俺来过几回，知道那里有酒卖。”
见排长摆手，梁甲印又说：“俺知道恁怕俺趁机逃走，俺实话实说，就是想逃走，也要给恁买回酒以后。”说过就走。
很快，梁甲印提着两瓶“陈州白”回来了，还有一包切好的卤牛肉。排长睁大眼睛看着梁甲印，“你傻啊？咋还回来了？”
梁甲印说：“俺说话算话，绝不能诓恁。”
排长接过酒肉，放到旁边一条长凳上，看着梁甲印点点头，“眼下还有你这种实在人，真是难得。”
梁甲印说：“俺看排长也是实在人，实在人不能骗实在人对吧。”
那排长咬开酒瓶盖子，喝了一大口，咂咂嘴，把酒瓶递给梁甲印，梁甲印举起酒瓶灌了一口，递给排长。排长接过来又喝一口，再递过去时，停住了。看着梁甲印说：“你别喝了，你赶快回家去吧。”摆摆头示意梁甲印离开。
梁甲印并不意外，小声说：“那俺啥也不说了，俺从城里回来是接俺妈进城看病的，俺替俺妈谢恁了。”说完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回来，把几张十元的票子塞给排长，“给恁留下买酒喝吧。”
那排长接过票子，“回去老老实实待着，别乱跑乱颠了，在家日日好，出门处处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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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住了三天，爹、妈都催梁甲印赶紧回城里去，看看兰子娘俩，看看大姐和妹妹，老蒋的飞机天天轰炸，炸不死也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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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甲印赶到陈州城里，解放军已经解放陈州城一周了。
这是陈州城第二次解放，1948年10月。
姐、妹、兰子跟小中都好好的，反倒都担心他出事，成天提心吊胆的。梁甲印没说被抓伕扛机枪的事，怕说了徒增一家人担心害怕。
见了梁甲印，大姐很生气，“甲印啊，俺都说过恁多少遍了，就是不听。一大家人恁不管，跑啥周口，到处枪林弹雨的。俺知道恁在干啥，也知道恁在跟谁干。多少年了，老日都赶跑几年了，还要冒风险。得到啥了，被抓起来打得浑身是伤。得到钱了还是有了地了，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儿救那个。恁现在有了儿子了，恁就不管不顾，为别人家的事跑跑颠颠，说恁啥好哩。俺一直说要自个找点事做，恁就是不答应。俺知道恁是好意，怕大姐外头吃苦遭罪。可待在家里提心吊胆的，比在外边还要遭罪。恁这样不听劝是吧，俺走，俺眼不见心不烦。俺明个就走，恁也不要找俺。”
“姐姐姐，恁消消气，消消气，是俺不对，是俺惹姐生气了。俺给姐认错赔罪。”
“认啥错？赔啥罪？恁有错吗？恁有罪吗？是俺有错，是俺有罪，是俺不该管恁，不该守着恁。”
“姐，姐，俺的亲大姐。俺错了，俺有罪，真错了真有罪。大姐说得都对，都是为俺好。俺知道，俺都知道。俺一定都听大姐的，全都听。以后俺就一心一意刻字，天天守着刻字铺。恁要不信就到刻字铺里看着俺，要打要骂都随恁中吧。”
兰子抱住儿子过来，“大姐说得好，太好了，恁的儿子恁不管，好吧，俺也不管。给，恁自个带儿子吧。”
兰子说着把孩子塞给梁甲印，转身离开。
不到一岁的儿子“哇哇”大哭起来。梁甲印连忙“哦哦哦”地哄起来。
大姐说得都对，句句在理，字字有情。想想这几年的颠颠簸簸、酸甜苦辣，想想一次次的舍身忘死，想想被抓进拘留所挨打受辱，想想不久前又差点被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