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甲印伤心到极点,失望到极点,悲观到极点。
他不知道,更为伤心、更为失望、更为悲观的事情正在后边等着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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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局长来了。
公安局原班人马经过整治审查后,逐步安排工作。马云和还是当北关分局局长,不过是副的了、正局长是部队分配来的。副局长仍然负责社会治安,街道巡查,打击偷盗和流氓犯罪等工作。
跟梁甲印说完情况,马云和不放心地问:“甲印,你可瘦多了,脸色恁难看,病了?”
梁甲印长长地叹一口气,“一言难尽啊。”
“跟俺也不能说说?”
“事情已经过去了,跟恁说了也是增添烦恼。”
“俺知道了,起码能经常来说说话,开导开导吧。”
“大哥,咱认识十多年了,恁说实话,恁看俺这个人咋样?”
“那还用说啊,聪明伶俐,好学上进,重情重义,侠义心肠,乐善好施,为朋友两肋插刀……”
“好了好了,恁把俺当成《水浒传》里的英雄了。实际上俺就是个混蛋,就是个笨蛋。”
马云和笑了,“甲印,恁这是遇到啥事来了?”
梁甲印摇摇头,把上级命令他到三十五师报到当参谋长被他拒绝的事一五一十细说一遍。
马云和听了,摇摇头,点点头,再点点头,再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恁知道俺嘴笨,不会劝人。既然过去了,就叫他过去吧。恁还不到三十岁吧,日子长着哩。”
“俺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不中,俺这心里慌慌的,总觉得好日子到头了,即将大难临头了。”
“人活一辈子,哪有那样容易的。好日子坏日子,总得慢慢过吧,俺信恁,自个能活过这道坎。”
“但愿吧,俺谢大哥了。跟恁唠叨这会儿,心里好受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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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水清是来结账送钱的。
新的陈州税务局成立后,魏水清仍然是局长。局长没换,时代变了,税务局的所有印章当然要换。刻制各种印章,魏水清当然要找梁甲印了,谁叫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哩。
“老弟,俺给恁送钱来了。”
梁甲印站起来招呼,“魏局长来了,恁着啥急啊,叫个部下拿来就中了呗,恁还亲自跑一趟。”
“大大小小恁一共刻了三十六枚章子,工钱是九十八块整,恁数数吧。”
梁甲印接过来往桌上一放,“看恁魏局长说的,恁办事还用数啊。坐坐坐,俺给恁倒茶。”
魏水清坐下,四下看看问道:“恁的徒弟哩?”
“一个回家收麦去了,一个送章子去了。”
魏水清看着梁甲印,“甲印老弟,俺有个事给恁说说。”
魏水清也是来报喜的。
“上级任命俺到项城县当县长,这里交接完毕,很快就去上任了。来跟恁告个别。”
梁甲印心里一震,脸上马上堆着笑,“这是大好事啊,俺替老哥高兴。祝贺祝贺,小老弟真心祝贺魏局长高升县长!”
魏水清摆摆手,“咱哥俩还用说这个啊,俺今个来就是要跟恁交交心。过去虽然交情不错,但有层窗户纸始终没捅破,恁心里也一直在嘀咕,对吧?”
梁甲印点点头,“听说新政府的税务局长还是恁,俺就猜想,恁早就是地下党了,是吧?不然恁这局长能从日伪时期到国民党时期,又当到共产党掌权?还记得那次咱俩一块坐火车到开封吧,恁回去搬家,路上碰上火车道被破坏,恁当时说的那些话,俺听着恁就像是地下党。”
魏水清笑笑,“是啊,俺在学校就加入共产党了。恁传递情报俺也略有耳闻,只是地下工作的纪律限制,互相保密,各有各的上下线,所以谁也不知道谁。解放了,尤其是恁上次违抗命令不去报到的事,在党内传开后,俺也才明白真相。只是知道得太晚了。如果当时知道,俺捆绑着恁也得把恁送去报到。”
梁甲印摇摇头,叹口气,“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不说了吧。”
“不,俺今个来就是要说说恁。”
魏水清是来开道奉劝梁甲印的。
梁甲印依然摇头,“都过了恁长时间了,黄瓜菜都凉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还能有啥说的啊。”
魏水清认真说道:“当然有说的。从前天俺得到任命,就一直在想恁的事。俺是这样思谋的,恁听听有没道理,恁先委屈一下,到俺项城县当副县长,以后在慢慢争取。凭恁的资格,凭恁的功劳,凭恁的水平,恁将来会有好出路的。”
梁甲印心里一亮,跟魏水清认识好多年了,虽然交往不深,但都实心实意,心里面知根知底。在缴纳税金时屡屡关照自个,现如今人家一当县长就能想到自个,实属不易。梁甲印一笑,“叫俺说啥好哩。老哥能替俺着想,俺感激不尽。恐怕恁的心意很难实现,一则要上级任命;二则恁还没去报到,对项城两眼一抹黑,那边会是啥态度;三则俺怕自个有没有那本事。”
魏水清打断梁甲印,“恁顾虑了。只要恁愿意,俺去找地区专员,俺去找地高官,俺跟他们还算熟悉。至于恁有没能力,那干起来才知道。恁就不要这样那样推脱了。”
梁甲印抱拳示礼,“那就全靠老哥了。果能如愿,俺一定不辜负老哥的良苦用心,跟着老哥学习,好好为党再做些事。”
“老弟放心,俺去了马上就跑恁的事。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一定给恁个满意的答复,恁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