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谁耶?只能怪自个,不在任何单位,连听中央文件传达的机会也没有了。可悲呀可悲!
当晚,梁甲印来到表哥李泽南家,“表哥,要搞啥运动了吧,俺看到大街上好多标语,要镇压反革命。”
李泽南说:“是啊,上头发通知了。今下午俺医院刚传达过中央文件,《关于镇压反革命活动的指示》,文件上说,要重点打击土匪、特务、恶霸、反动会道头子和反动党团分子。看样子要忙活一阵子了。”
梁甲印“哦”了一声,没当回事儿,心里想这跟自个没啥关系,恁搞恁的运动,俺刻俺的印章。说了会儿闲话,梁甲印告别回家。大多店铺已经关门打烊,但街两边花花绿绿的大标语,还是很招眼,“向一切反动派开火,把镇反运动进行到底”,“反革命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坚决保卫新政权”,看着看着,梁甲印心里冒出说不出来的味道,慌慌的,空空的。其实,这就是预兆,也就是凶兆。凶兆很快就会来临,灭顶之灾啊,令进城以后自信满满的梁甲印措手不及的灾难。正所谓“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如果说“违抗命令,拒不赴任”是他第一个灾祸的话,第二个灾祸很快就会降临到他身上,躲无可躲,防不可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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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掌柜,忙着哩。”
梁甲印抬起头来,看到两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就站起来招呼道,“请请,请问恁要刻啥样的章子?”
其中一个说道:“俺们是公安局的,局长叫俺来请恁,到公安局刻一批章子。”
梁甲印心里一喜,“中,那中,恁把要刻的名单给俺,很快给恁刻好。”
“俺公安局的章子要保密,所以得请恁到局里去刻,麻烦恁了。”
梁甲印明白了,这是叫他到公安局去刻,“中,那俺收拾一下刀具,马上跟恁走。”
上大街不远,两个人拐进往东的菜市街。梁甲印问道:“不是到公安局吗,咋往东走啊?”
一个说,“局长说给恁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刻。”
不一会儿,跟着他们走进东门派出所的一个房间,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
“这是要刻的公章、私章名单,请恁按照这上边的名字刻,要啥东西就跟俺说,等会俺给恁端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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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的时候,领他进来的那位端饭进来,“梁掌柜吃饭吧,吃过饭好好休息。”
梁甲印客气道:“不麻烦了,俺回家去吧,明天再过来。”
那人说:“为了保密,局长说请恁住在这里,直到刻完,恁有啥要求就跟俺说。”
梁甲印没多想,住就住呗,省得来回走了。“那俺回家拿床铺盖来吧。”
那人说:“俺已经给恁拿来了,跟恁家里人说了,要在这住上几天。俺马上送过来。”
梁甲印连忙致谢,“多谢多谢,麻烦恁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五天过去了。梁甲印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不停的刻章子,一百二十多个章子刻完了,他很累,就想着拿上工钱,回家好好睡一觉。
进来几个人,站在梁甲印面前,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纸,看着梁甲印问道:“恁叫梁甲印?”
梁甲印很奇怪,俺都来四五天了,恁还不知道俺叫啥?
“恁叫梁甲印?”那人提高嗓门问。
梁甲印点点头,“是哩,俺叫梁甲印。”
那人说道:“现在我宣布对恁的逮捕令。”
“啥啥啥?逮捕令?啥逮捕令?”梁甲印头上挨了一棒,猛地站了起来。
“梁甲印,最近,公安局接到五封检举信,检举揭发恁很多罪行,因此,公安局决定对恁实施逮捕。”
梁甲印头上又挨一棒,喊叫起来,“检举揭发俺?是谁啊?揭发俺啥啊?”
“揭发恁很多罪行,主要有这几个,一是结交日本鬼子,汉奸罪;二是恁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豫东分部,特务罪;三是恁隐藏枪支弹药,私藏枪支罪;四是恁吸食、制造、贩卖鸦片,贩卖鸦片罪;其它还有几项罪行。”
梁甲印头上再挨一棒,马上要炸了,大声喊道:“诬告,诬告,这是谁告的?证据拿来,证人带来,没有证据,没有证人,那都是胡说八道。”
“证据会有的,证人也会有的,叫恁进来还能不叫恁看证据、证人,恁就好好等着吧。”那人说完转身走了。
梁甲印急了,“恁别走,给俺说清楚,谁叫恁这么干的?恁这是绑架,是骗人,是诬陷,是……”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临时刻字房马上变成牢房。
梁甲印两眼冒火,大喊道:“回来,回来,恁这些骗子、混蛋、无赖、流氓,谁叫恁抓俺的?恁叫那个坏蛋买通了?恁去吧王志国叫来,问问他俺是干啥的,听到没有?混蛋们?”
回答他的寂静,无边的寂静。
梁甲印一遍又一遍地喊叫着,寂静一遍又一遍的包围他,戏弄他。他的喉咙喊哑了,都说不出话了,也没人理他。黑暗像油漆一般又稠又浓,涂抹在他身上,涂抹在他脸上,进而涂抹在他被撕碎的心上。
慢慢的,慢慢的,梁甲印无声无息了,梁甲印瘫倒在阴冷的地上,像被抽了筋一样软塌塌的。
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梁甲印跳起来,扑到那张桌子上。桌子上啥都没有了,所有刻刀、章托都被他们拿走了,看来人家早有防备。梁甲印两手抓住桌子,使劲一掀,桌子飞起来,撞到墙角,“哐当”惨叫一声,落到地上,回头向梁甲印嘲笑着。那轰然的响声,砸在梁甲印的耳鼓上,砸向梁甲印的心脏。
梁甲印又举起椅子,扔向房顶。“嘭——哐当!”椅子砸向墙壁,掉下来摔在地上,解体了,一条腿断了。
梁甲印看着,愣愣的看着,站了一会儿,猛然又倒了,像一个装满粮食的布袋倒在地下,倒成一滩泥,又像一只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