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和问:“不叫上诉恁就不上诉了?恁傻啊?判恁案的时候恁见到证据了吗,看到证人了吗,看到举报书了吗,没有吧。恁自个也知道,恁是被仇人诬告了,被恨恁的人栽赃陷害了,是谁恁心里肯定有个数的。俺听公安局有人说了,恁的案子判下来后,城南关一家姓蒋的放了一万响的鞭炮。恁想想,既然是诬陷,为啥就不能翻案哩?恁傻啊?还有人说,有一个举报状纸写了十几张,把恁都见过啥人,见过几次,说过啥话,吃过几回饭,都写上了。恁就不想想,恁这些事,除了恁身边的人,外人谁能知道啊?恁说说看。俺知道恁过去为朋友两肋插刀,从监狱里捞过好几个人,有个都判了死刑马上要执行了还捞出来了,有没有这回事?有吧。俺还听说恁日伪时期救过共产党的人,救过八路军游击队的人,这会儿共产党的天下了,恁救过的人没有当官的吗,有吧。恁为啥不找他们哩,难道都把恁忘了?眼下恁咋了?自个的事反而没法了?干瞪眼了?除非恁认为法院判对了,除非恁认罪服法了,要不恁绝不能罢休,绝不能死心,离黄河还远着哩,知道吗?俺得走了,恁夜里好好想想,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梁甲印能不想吗,他每时每刻都在想,可越想越是想不通。几个月了,王志国、李泽南、尹乐天不可能不知道俺被抓的事,家里人肯定求过他们,为什么自个还是被判了七年?为啥啊?俺三次救过孟凡琪,当然,她在部队当官管不了县上的事,救不了俺。再说了,人家可是帮过自个的,推荐自个去十五师当参谋长没有去,违背命令才遭此大难,咋好意思还想着人家来救自个呢。还有黑妮,起码能作证她跟自个一起埋葬过鬼子兵,受重伤后自个给她弄药救命。可是,谁知道她到延安学习后到哪里工作了,更是帮不了自个。这俩人都指望不上,能指望的几个人又没消息。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一大难,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说来说去还是怪自个啊,不自量力啊,到处招惹是非,能不够。就说黄世贤,跟自个不占亲不带故,为啥要三番五次地从监狱里捞他,结果就得罪了他仇人的亲戚姓南关蒋的,姓蒋的多次买凶手暗杀自个,虽然没有杀得了,可自个为啥就没当回事。人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千方百计诬告自个,不知道买通了啥人,人家还真告赢了,把自个黑了。
还有肖老弟介绍的北关那个啥亲戚,完全可以不管不问的,偏偏恁上心,搭上钱财去捞人,为个啥啊?还有李超凡李保长,恁跟人家的老婆相好,人家恁不生气不报复吗?梁甲印啊梁甲印,报应啊报应!
就只有这个当过日伪时期队长、国民党时期队长、被人举报当汉奸抓的公安局保卫队长、新中国的公安分局长、今天的监狱长还不忘俺这个老相识,还能给自个带个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初从国民党监狱里捞出来,给他家一些帮助。可是,自个帮的人多了,从监狱里捞过的几个人,有哪个还能想到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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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甲印不知道,马监狱长当然也不知道,在梁甲印被抓到判刑的几个月里,家里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还有很多人都在着急,都在托人请人求人,都在跑着都在忙活着。
梁甲印被抓当天,四个警察来到家里,兰子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有事啊?找梁甲印是吧?他去刻字铺了。”
其中一个狠巴巴地说:“俺们是警察,梁甲印被抓进东门派出所了,俺们要搜查。”
兰子上前阻拦,“俺又没犯法,恁搜查啥啊?”
“搜查枪支,搜查老海,搜查赌具,起开,不要妨碍公务!”
几个警察翻箱倒柜,把两间屋子翻了个遍,又把伙房里的碗柜、锅灶扒拉一遍,啥也没找到。临走时,一个警察跟兰子要了床被褥,给梁甲印用。
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兰子吓傻了,接着大哭。哭着去找姐梁甲荣。梁甲荣马上去北关找弟弟梁甲俊,梁甲俊连夜回乡下讲给爹妈,爹妈跟着来到城里。又把中药铺樊老臣老先生请来一块商量,商量来商量去的赶快找人托人,兵分几路,如此如此。
第二天,那两个警察又来了,通知兰子准备一个月的白面,三十块钱,送到东门派出所。送去后,兰子说,让俺见见梁甲印中不中,别的不说啥,俺就问问他那刻字铺咋办,关不关门。回答是,谁也不准见。
兰子开始跟着姐,到县政府找王志国,天天去天天见不到,门卫根本不叫进去,连着七天。回答是县长很忙,或者是县长不在。
梁甲俊去找李泽南,李泽南领着梁甲俊到王志国家里找,死活不见人影。
梁甲俊说搬口有个写保书的,写得特别好。哥跟于师傅学徒时,还有个师弟毛汉卿,家在搬口集跟前的毛店。能不能去找找他,带着请人写保书。兰子说,俺明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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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骄阳烘烤着中原大地,通往搬口的官道上尘土弥漫。路两边的高粱红了,黄豆黄了,绿豆绿了,红薯秧子盖满地边地角。砍高粱秆的,割黄豆棵的,摘绿豆角的,挖红薯的,都在忙碌着,期盼着。兰子扑嗒扑嗒迈动着双脚,把路上的灰土踢踏起来,粘到她裤子上、布衫上,飞到她脸上,像是擦了一层雪花膏。走着走着,兰子头上出汗了。兰子扯出塞在裤腰带上的手帕擦汗,脸上的汗水、灰土搅合在一起胡乱涂抹着,涂抹成戏台上唱戏的脸谱。兰子看不到,也顾不上看。兰子心里装的是赶快到搬口找到毛汉卿,求人写保书。走着走着,兰子觉得不对劲,左边鞋子里有啥东西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