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脱掉鞋拍拍,没东西掉出来。伸进手摸摸,也没摸到啥。伸手摸摸脚,哎呀,大脚趾上一个大泡。低头一看,妈呀,血泡都紫了。光顾着赶路,走得太急太快了,脚受不了起泡了。兰子一屁股坐在路上,两手抱着左脚发愁。想挑破,身上没带针。用指甲掐也掐不烂,用牙咬吧!兰子低下头,用门牙咬住血泡,上下一使劲,“咔哧”一下,疼得她放开脚不敢看。不敢看也得看啊,血泡破了,紫红的血水冒出来。兰子两手抱住脚使劲挤,挤啊挤啊,实在挤不出啥了,才穿上鞋子,跺跺脚,又疼得她呲牙咧嘴。疼就疼吧,走,天黑前一定得走到搬口。
左脚点地就疼一下,疼就疼吧,咬咬牙走吧。兰子疼得直掉眼泪,就骂开梁甲印了。都是梁甲印恁妈的逼找的事,恁个鳖孙子,恁个挨枪子的,恁个死不要脸的,要不是恁俺才不受这个罪哩。恁不是能干得很啊,恁不是啥都不怕啊,恁不是吆五喝六威风得很吗,恁不是狐朋狗友多得很吗,恁不是跟好多不要脸的婊子勾勾搭搭吗,大白桃不是跟恁好的很啊,她男人咋还告恁啊?小黄杏不是跟恁勾得紧啊,咋不来求人救恁啊?恁不是给王志国卖命好多年吗,咋就进了他管辖的监狱了?咋就叫人家带上手铐了?恁吃香的喝辣的风光得很的时候想不到老娘,恁个王八羔子被抓了却叫俺活受这个罪,梁甲印恁个千刀万剐不得好死!骂着骂着,突然觉得不能这样咒他,他梁甲印死了自个不就成寡妇了,不中不中,恁梁甲印坏是坏,没有恁也不中啊。
兰子想着骂着,恨着骂着,骂着哭着,半下午的时候就看到搬口了。前边一个推独轮小车的大爷过来了,兰子迎上去问道:“大爷,这前头是搬口吧?”大爷点头道:“是哩是哩,是搬口,闺女,恁脸上咋的了,快找个有水的地方洗洗吧。”
“谢了大爷。”兰子知道自个成了大花脸,赶紧走下路边的小水沟,捧几把水撩到脸上,洗掉灰土泥点,用手帕擦擦,站起来拍拍打打身上的灰土,赶紧走。
从城里到搬口十八里路,天黑前进了搬口。见人就问,哪里有刻字铺,然后边问边找。搬口镇不大,一会儿就看到一家刻字铺,进去就问。“掌柜的,恁可是姓毛啊?”掌柜的小低个,胖胖的,抬头应答,“是啊,俺姓毛。”兰子一喜,又问:“可是毛汉卿师傅?”那人一惊,点头道:“俺是毛汉卿,请问恁是?”
兰子大叫一声,“哎呀可找到恁了,梁甲印知道吧?”
毛汉卿站起来,“那是俺师兄,咋能不认识。”
“大兄弟,俺是他媳妇。梁甲印有事了,他摊上大事了啊,他被抓起来了啊,恁可得救救他啊。”说着放声哭起来。
毛汉卿一听“被抓起来了”,头一懵,知道一定是大事,连忙劝兰子,“嫂子,走到家里去,这不是说话的地儿。”
到了毛汉卿家,见了毛汉卿媳妇。毛汉卿安排媳妇赶快做饭,咱陈州师兄梁甲印嫂子来了。兰子咕咚咕咚喝了一碗凉开水,仔细说了梁甲印被抓的原委,央求毛汉卿看在同门师兄弟份上,找人给些个保书,听说恁这里有个先生专门写保书的,写得好。
毛汉卿说:“嫂子放心,恁吃了饭,洗洗就睡,走这一天了,累成啥了,好好休息,明天咱去找人,那人俺认识,一求一个准。”
第二天早上,毛汉卿背着一袋小麦,到集上卖了,悄悄买了些老海(鸦片)带着,来到写保书那人家里。兰子把梁甲印根根底底都说给人家听,那人听完啥也不说,刷刷刷写了保书交给兰子。临走时,毛汉卿把兰子送到搬口镇外,递给兰子一块银元,“嫂子别嫌少,搬口比不得陈州,小地方,俺这生意也不咋着,没啥积蓄。但愿师兄能早些出来,好好做生意。给,这俩烧饼带上,路上垫垫。”兰子接过烧饼,说声谢了,用手帕包着烧饼,保书塞进烧饼里,抬脚往回走,噗嗒噗嗒踏着尘土一路向东而去。
走着走着,兰子看到土路上突然落下了铜钱,一个俩仨,数不过来了。不是啥铜钱是雨点,大大的雨点。雨点越来越稠,扑嗒扑嗒响起来,接着就变了调子,哗哗哗轰响起来。雷声也从远方赶过来,“咔喳——咔嚓——”围着兰子打转转。兰子的布衫裤子马上被浇了个遍,贴在身上。刚刚还大汗淋漓,立即浑身透凉,打开冷颤了。哎呀,保书可不能打湿了。兰子看到路旁一个看庄稼的棚子,棚子旁边有几棵葵花。连忙过去掐两个葵花叶子,钻进棚子。兰子从怀里掏出俩烧饼,烧饼中间夹着保书,兰子拿起保书,用葵花叶子也包起来,再塞到怀里。手中的烧饼干脆吃掉,吃到肚子里保险。躲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不中,这要下到啥时候了,得赶路。兰子不管不顾,回到路上,脚步迈得更快了。
土路被雨水一浇,立马成了泥巴路,一走一滑。兰子干脆脱下鞋子,提在手上,“吧唧吧唧”踩着泥水,一会儿又是满身大汗。汗水雨水和在一起,从头上流到脚下,流啊流啊。
看到城西门了,雨也停了,兰子骂了一句“妈那个逼的老天爷,净会欺负俺女人家”。
一身泥水的兰子扑进家门,妈跟姐都大吃一惊。妈说,“恁大的雨,咋不等雨停了再回呀。”姐帮着兰子脱掉全身衣裳,用干毛巾擦干身子,拉到床上,捂上被子。夜里,兰子发烧了,烧的打抖,上下牙齿“咯咯”响。姐给她烧了一碗姜汤喝了,还是烧,烧了一夜,天亮才退烧。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兰子突然起来了,说要去交保书。姐说她去交,兰子说咱俩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