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百姓哪里还有钱捐出来买枪啊？！只能由做小生意的七八家凑钱买了两支步枪。然后全村男人轮流值夜班，前半夜俩人一支枪，一面锣；后半夜俩人一支枪，一面锣。围着村子转悠，一有匪盗动静，敲锣鸣号，叫醒全村人集合起来，共同应对险情，驱赶盗贼。
一天夜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梁甲双和村西头的李青朝值完上半夜的班，叫醒下半夜值班的俩人接班，然后分手，各回各家睡觉。
听到梁甲双敲门，妈起来点着油灯，出来开了院门。梁甲双进了院，转身把门关上，插上门栓，跟着妈进了堂屋。这是三开间的瓦房，中间是堂屋，东西两间偏房。隔墙是用高粱秆秆、麻绳编的箔搭建的，不隔音。堂屋靠着箔放一张木板小床，妈跟两岁的外孙女就睡在小床上。梁甲双掀开布帘子，进了里屋，顺手把枪平放在靠隔墙（高粱箔）边的大木箱子上。枪是上了膛的，他忘了退膛。脱了衣裳，钻进老婆的被窝，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夜，像墨汁一样浓。夜色里，有黑影在飘动。
老年人睡觉轻，妈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连忙叫道：
“胡啊，小胡，快起来！”“胡”是梁甲双的小名。
没有动静，妈提高声音叫道：“小胡，快起来，院里进来人了！”梁甲双媳妇醒了，推推梁甲双，“快起来，妈叫恁哩，说院里有人了，快起来看看去！”
梁甲双猛地一下被惊醒了，忽地跳下床，抬手就去摸枪。
“嘭——”
枪响了。慌乱中梁甲双的手碰到枪栓，一颗子弹射出枪膛，穿过高粱秆编的箔，穿过妈身上的被子，钻进妈的胸口，又从妈的后脊梁穿出去。
妈平静地喊了一声“胡啊，恁打着俺了——”
屋里的空气静止了。时光静止了。
梁甲双静止了。梁甲双媳妇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媳妇大喊一声：“咱妈，恁打着咱妈了——”
梁甲双跨到堂屋，伸手掀开妈身上的被子。“妈，打着哪儿了？恁哪儿疼啊？”
妈没有声音了。妈说不出话了。
梁甲双伸手拉妈起来，摸了一手血。“妈——恁咋了？快点点灯，快啊——”
外甥女小酸惊醒了，“哇”地大哭起来，“姥娘——姥娘——”
油灯点着了。照见一床的血水。梁甲双嚎叫起来，“妈啊妈啊，恁可不能走啊，妈啊，恁睁开眼看看俺啊——”
妈的身子软了，胳膊软了，腿也软了。
“快到西院叫咱叔啊，快去啊——”梁甲双嚎着哭着，双手握拳捶打着自个头上，胸脯子上。
“梁甲双把他妈打死了！”
“梁甲双的枪走火了！”
惊天奇闻惊动了泥河店，传遍了半个陈州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久久不息。
梁甲印第二天得到报信，半晌午就赶回到泥河店时，尸体已经装进棺材了。
因为是非正常死亡，一切丧事从简从速。三天过后，离开家之前，梁甲印把梁甲双拉到村头，“三哥，恁可多留心啊，四哥回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甲双点头，“俺知道，俺得到外头躲一阵子再说。恁往后多回来几回，多替俺劝劝老四，啊。”
梁甲印使劲点头，“中中，俺一定好好劝四哥，活着的还得好好活下去啊。”
至于那天夜里跳进院里的毛贼，有说是老方队伍里的人，来绑票的；有说是柳辛庄寨里的惯盗，跟梁家双有仇来报复的；也有人说是外来的土匪，看到梁甲双推车卖布，家里肯定有些钱，起了贼心，结果啥也没偷到，却害了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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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上午，听到有人叫，梁甲印抬头一看，王记同已经在门口站着了，连忙起身道：“记同哥，快进来快进来。”
王记同笑呵呵进来问道：“恁师傅呢？”
梁甲印忙着边给王记同端茶倒水边答道：“记同哥来了，俺师傅这会儿还在家里呢。”
王记同点点头，对梁甲印摆摆手道：“甲印恁先忙活着，俺去表哥家有点事儿。”
梁甲印送王记同出铺门儿，便又回到铺子里继续干他的活。
过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于师傅回到了铺子里。梁甲印看到师傅回来，起身上前道：“师傅，刚刚记同哥过来找您，您可见到他了？”
于师傅点点头，没有吭声，绕过梁甲印径直往后堂去了。
梁甲印看到师傅一脸愠色，也没敢再问啥，坐回到刻字桌前。
又过了三四天，临近天快黑的时候，王记同又来到了于记刻字铺。
王记同进了铺门儿，看到于师傅正在货架旁整理章子料，径直走上前去：“表哥，俺给恁说那事儿……”
于师傅继续收拾桌子上的章子料，直到把一排章子料摆弄出来了，才小声说道：“到后边来吧。”说着往后堂走去。
王记同连忙跟在于师傅往后堂去了。
梁甲印隐隐约约听到师傅和王记同的说话声，师傅声音越来越大，好像在吵架。都吵了啥，梁甲印是直起了耳朵听也没听到，索性就不再听，只专心忙活自个手里的活了。
过了有一根烟的时间，王记同从后堂出来了。看到梁甲印，手一抬就算是打了招呼，快快地出了刻字铺。
没一会儿，于师傅也从后堂出来了。梁甲印慌忙起身倒了一碗茶递到师傅面前：“师傅，您喝茶。”
于师傅看看梁甲印，摆摆手：“师傅不渴，不渴。”说完，也径直出了刻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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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梁甲印在于师傅家做晚饭。正在灶房里切菜的梁甲印，听到王记同的声音：“表哥，表嫂。”
梁甲印心里犯嘀咕，过去这记同哥许久都不来一次，这几天倒是来的勤，这是咋的了。
梁甲印继续在灶房里忙活着，就听到堂屋里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说话声从关着的门中传过来。
于师傅的声音带着怒气：“这是俺们家，俺们铺子里的事儿。咋轮得着他一个外人指手画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