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分，李凡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与往日不同，今天他没有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见了鬼一般僵在教室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钟表，看低头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盯着自己座位旁边那本应此时无人的座位，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孙炜正襟危坐，神情严肃，正默默凝视着自己，目光中好像还夹杂着其他东西。
“真是活见鬼！太阳打哪边出来了？”李凡嘀咕着，蹑手蹑脚地朝座位走去，生怕打碎了这奇妙的幻境。随着李凡与座位的距离不断缩短，李凡感受到有一股不明由来的热浪正在缓缓增强。
“李凡！”孙炜大声叫喊，声音微微颤抖。李凡吓了一跳，刚想放到凳子上的屁股又弹了起来。
“你干嘛……诶？”李凡被孙炜搞得感到莫名其妙，当他直视孙炜双眼时，他的疑惑值更是直线飙升——孙炜的双眼居然噙满了泪水！
“李凡……”孙炜哽咽着说，“你没事……你没事真的太好了！昨天真的吓死我了……”
“昨天？昨天什么？”
“昨天你和抢匪搏斗，我们都看到了……”
“什么？在哪里？”“新闻里。整个过程都被现场直播了。大家都很激动，我们的城市里居然有这种存在，可他们都不知道那就是你……”
“好了好了，大家都看着呢！我没事，没事啊。”李凡像哄小孩般安慰着身边抽泣着的孙炜，一边又费力地把想要紧紧拥抱自己的这坨肉推开。“能描述一下昨天在新闻里看到的场景吗？”李凡问道。
“当然！”孙炜的神采恢复了一些。
“'今天傍晚，xxx珠宝行遭受歹徒袭击，目前冲突仍在继续。'那个记者这么说。”孙炜捏着嗓子模仿新闻里女记者的声音。
“这个时候啊，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只见画面的边缘‘biu~’地飞进来一个人，倒在人群中央。然后就看到一个戴着啄木鸟面具的人拎着另一个人走到珠宝行门口，大义凛然，威风堂堂。记者偏偏说这个过程是缠斗。这哪里是缠斗！那个人哪里有‘斗’的机会！啄木鸟将那人扔在珠宝行门口，向人群简单致意，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让我怀疑昨天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我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
“啄木鸟离开之后呢？警方有没有采取措施？”
“因为新闻有时长限制，没有播出后续画面。警方派了人去追你，说要在新闻最后补充追捕信息，可是在看到结果之前‘可恶’的电教委员就把白板关了。幸好他们没有抓到你。”
“事情闹得这么大了吗？”一时间，李凡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课间，李凡拉着孙炜用班里的电子白板查询昨天事情的后续，吸引了一帮昨天同样意犹未尽的小伙伴。
“哇！上热搜了！排在第二位，就在某某明星离婚的下面！”孙炜高兴地叫喊，顺便向李凡抛了几个眼色。
“由于不知道对方是否为同伙，警方立即派人追捕蒙面人，但蒙面人昨夜逃脱。经落网抢匪招供，蒙面人不是他们的同伙，他们在操作途中突遇蒙面人阻拦并与之发生肢体冲突。目前落网的二人的供词由于监控被他们侵入而无从查实，目前正在调查道路监控。另外，抢匪声称，蒙面人自称‘啄木鸟’。”
“他们真的……”李凡的心中突然翻涌，居然有些感动。
“看这个看这个！”白板前的搜索仍在继续。“特约评论员采访视频！”
记者：请问您对蒙面人事件有什么看法呢？
评论员：根据目前已经落网的抢匪的说法，蒙面人可能是义警之类的存在，但是现在这种说法无从证实，因为根据警方的最新消息，该珠宝行周围的所有的检测监控似乎都受到了干扰，完全没有拍到抢匪或者蒙面人的行踪。现在警方正在通过旧式监控，也就是不能检测能力波动的监控进行案件调查。在真相大白之前，不论各位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都请保持警惕。
记者：您是说您觉得蒙面人一定与本次的袭击事件有关吗？
评论员：这样说就太绝对了。我又不是J·乔纳·詹姆森（1），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刚刚出现在大众视野的身份不明的蒙面人进行完全地批判和否定。我希望这个蒙面人真的是一个英雄，但同时我们不能放松警惕，我们一定要客观的，辩证的看待这件事。
“这就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啊！”有同学不满地嚷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又浏览了许多其他新闻。李凡再也没有伸手去点屏幕，他被人群裹挟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屏幕上的字，又好像穿透了它们，在看一些别的东西。《秒删！蒙面人身份曝光？》《侠心义胆——蒙面英雄现世》《同心协力才能使蒙面歹徒早日落网》《面具是城市堕落的开始》《反对蒙面，维护社会治安与权利》……无数的消息扑天袭来，不乏少数已经擅自为啄木鸟定了性，甚者已经开始宣布啄木鸟的“真实身份”了。李凡默默地挤回座位，孙炜注意到了，赶忙跟了过去。
“那个……对不住啊……我当时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以为就和漫画里一样。”看着李凡脸色阴沉，孙炜小心翼翼地道歉。
“最后做决定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凡看着孙炜充满歉意的胖脸，声音柔和且坚定。
“要不……不要再做啄木鸟了……”孙炜试探地说。
“我不会停的。我还要找一些东西，一些答案……”
“可这太危险了！现在警察想要抓你，舆论认为你是祸害，是共犯，你昨天又经历了那种事……你要怎么一直瞒着你爸妈？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他们怎么办？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我当时怎么能那么冲动！这是现实，这不是漫画……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孙炜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他扯着头发，头埋在手肘里，眼里全是无助的悔意。
“我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没有人犯错。”李凡将手搭在孙炜的肩膀上，“不需要担心我。昨天你也看见了，他们追不上我。至于我爸妈……他们……都知道了。”
昨天晚上六点半。李凡恍惚着用钥匙捅开了家门，刚刚的一切真的发生了吗？客厅里没有人，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当天的新闻，餐桌上摆着饭菜，碗筷整整齐齐，看起来没有人动过。
“我回来啦！”李凡喊道。
“回来啦！今天辛苦啦！”模糊不清但温暖热情的声音从浴室传来。母亲张妍脸上敷着面膜，小跑到门口。“你先歇一会儿，我把面膜洗了热菜去！”
十分钟后，母亲和李凡坐到了餐桌前。
“爸爸呢？”李凡问。
“应酬去了。他今年丢了一份重要的工作(2)，未来的日子就要苦一些了。他不在，我自己吃饭也没意思，就等你回来一起了。”母亲回答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李凡看向母亲，他发现母亲的眼睛红红的。“是面膜的缘故吗？”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他这样想。
母亲知道李凡在盯着自己看，手里的筷子停顿一下，下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快速将目光移向别处。
“妈妈怪怪的。”李凡想。
“今天跑步感觉怎么样？明天还是这样时间安排吗？”母亲问。“不了，明天我直接回家，晚上再去跑步。赶作业太累人了！”
“不，不单是这个原因！”半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在眼前快速闪过，李凡心中涌起雪浪——后怕且澎湃。
“晚上再出去啊……”母亲的身体轻轻抖了一下，她自己察觉到了，赶忙做其他的动作掩饰，可只是让注意到抖动的李凡觉得更加奇怪。
“妈妈不舒服吗？”
“啊……没有，真的没有……”
“没事的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再瞒着我。”
“是啊是啊，你长大了，长大了……”
“妈妈？”
“妈妈没事，妈妈只是害怕……害怕你受伤，害怕失去你……”
“妈妈……”
“孩子……妈妈知道了。”母亲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李凡的双眼，李凡感到好像有一股热泉涌遍了全身，也推出了他内心的秘密。
“妈妈……”“新闻上都播了。我认得出来那是你。”
“我裹成那样都能认出来？”李凡心想。看起来一个眼镜就能骗过全地球的情节(3)只存在于漫画里……
“所以，你还要继续吗？如果从你第一次夜跑算起，已经将近两个月了……这太危险了，你能不能……”
“妈妈……对不起……”李凡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又缓缓将眼睛睁开。
“我要继续。”
“不行！我绝不同意！”一直努力克制的母亲终于无法忍耐了。“这太危险了！就算你不在乎，你考虑过爸爸妈妈没有！”
“……那……我求你们陪我冒险！”
“什么！你说什么！”母亲忽的一下站起来，身子摇晃了两下，赶忙扶住桌子站稳。
“这是我能做的为数不多别人做不到且在乎的事。这是我现在所能找到的弥补缺憾的最好方式。我要做这件事，因为我能做，能做好，能比其他人更好！”李凡阐述着自己的理由，声音平稳且坚定，连他自己都意外为什么自己没有吼出来。
“这样啊……你果然还是在乎……那件事之后，你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没有哭过……我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在住院，你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你出去晒太阳，你说你要看其他的小朋友，我们就在滑梯旁边停下。你看着那些正在学着用能力的孩子，看他们笑的那么开心，你也笑了。可是……我看到，你的眼睛是暗的……从那以后，我和爸爸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你过上类似于正常人的生活……”母亲僵直着身体，缓缓坐回椅子上，像是在想李凡讲述往事，又像在喃喃自语。
“如果是因为这个……去吧孩子，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母亲抬起头，眼神坚如磐石。
“我和你爸说，他不会反对的。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战斗呢。”母亲努力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可不论她多么努力，那笑容都是那样勉强——她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1)漫画《蜘蛛侠》里一直认为蜘蛛侠是公害的《号角日报》主编(2)前文提过，李凡的父亲名叫李华，而李华没有在2020英语高考中出现，因此贾仁断定，李华一定是被开除了！(3)比如超人和江户川柯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