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庑郡,是大原朝安州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城郡,地方不过百里,庑江从此郡穿过,此郡颇有特点的,一是早已不可追溯的飘渺的传说,二是那颗很老很老的槐树,不开花的槐树。
槐树前有一条悠长的街道,横列在城中,两边是几百年不曾有过太大变动的老楼,其中最新的一栋,是装潢奢华的酒楼,泄云阁。
此时楼中的隔间中,坐有一人,正就着台上歌姬咿咿呀呀的清曲喝酒。
徐来把玩着手里精致的青瓷酒杯,眯着眼听着那首《飞花令》,周围一群娇笑的丽人中,一人抢过他的酒杯,斟满,然后递到他唇边。
徐来的思绪从小曲上转移到身边的丽人身上,于是轻轻环住她的腰肢,笑着接过那杯酒,丽人顺势坐到他怀中,撒娇到:“徐公子第一次来空庑郡,泄云阁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庑江养出的美人,来往官人往往不思其乡,今夜可要几个合公子胃口的侍寝?”
徐来捏了捏她的脸蛋,饮尽那杯酒,说:“众位姑娘姿色凌绝,只可怜徐某消受不起。”
席间的莺莺燕燕溅起一片娇笑,又闹起来。
此刻,泄云阁的门外却不知好歹的炸起一片乒乒乓乓的躁动。
徐来透过镂空的梨木屏风向外看去,见一位蓬头垢面的叫花子正被泄云阁的酒保呵斥着往外赶。
“身无分文便来泄云阁讨酒?今日怕不是得罪了一位王爷?”
为首的那酒保一脚将叫花子踢下台阶,环臂讥讽到。
泄云阁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叫花子踉踉跄跄的跌在街上,蹒跚爬起,沉默的拍了拍破烂的衣衫,又向街道的深处走去。
徐来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感到有些孤寂。
那叫花子倒是没有太大感觉,他流浪的这些年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多了去,最惨的时候差点被人打断腿。
淅沥沥的小雨下了起来,他仰头看了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也许他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在那里呢?
他这样想着,走到了街的尽头,面前是一颗车盖般粗壮的槐树。
老树的根像一条条昂首的龙,将周围的青石板拱起,褐色的树皮如同一片片干裂的大地,粉莹莹的槐花落下来。
天色不早了,周边的人家支起了灯笼,他裹着衣服,在槐树下躺下,周边的槐花散着浓郁的香味,槐树仿佛一把大伞,隔离着风雨。
好熟悉的感觉,是在那里见过呢?
叫花子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繁梦而眠浅,碎裂而模糊的梦境潮水般退去,夜的凉意迫使他睁开眼。
眼前是一把伞,那人手里的灯笼将伞印出昏黄的颜色,遮住了半边精致的院子。
他现在躺在一个院子里,身后还是那颗老槐。
他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微湿的头发黏在他的额前。
“这是那里?”
打伞的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眉眼,说:“这里是忘忧居的后院。”
“忘忧居?”叫花子问。
那人点点头,俯身扶起他,说:“时候不早了,老板娘还在等你。”
叫花子有些迷糊,难以听懂他说的话,却已经被他扶进了廊道,走进了一间厅堂。
堂间灯火通明,装潢精致;桌椅烛台,轻帘瓷器,应有尽有。
透过那百鸟朝凤的彩绘屏风,可以看到另一端朦胧的女子梳妆的模样。
那人招呼着他在桌前坐下,然后给他沏了壶茶,屏风后的女子轻声到:“客官稍等。”
那人退到门外,留下他二人,叫花子糊里糊涂的打量着厅堂,好一会,那女子衔梳管发,梳妆收尾,才施施然从屏风后走出。
那女子粉面红唇,眉眼明朗,看样子不过花信年纪,她将一把木梳插在暖黄色的头发上,轻轻施了一礼,便坐在了叫花子对面。
“不知先生光临撇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叫花子迷茫的问道:“不知我为何会在此处?”
那女子笑了笑,说:“此处自然有先生想要的东西,所以先生会在此处。”
“我想要的?”叫花子喃喃道,“何物?”
言谈间,先前那人推开门,将一坛扎着草绳的黑瓷奉上了桌,那女子看着桌上还粘着湿泥的瓷坛,说:“酒。”
叫花子愣了愣,试探着问道:“三生醉?”
“自然是那坛三生醉。”
叫花子大惊,急忙起身,向老板娘行礼,道:“此酒我在大原寻了八年,关乎小人性命,恳请老板娘有怜。”
那女子叹气,说:“这酒本就是先生之物,先生要拿去尽管拿去便是,无需讨要。”
她拍开那坛酒的泥封,给叫花子满上一杯,说:“先生不妨先饮一杯,那些事,我自会告诉先生。”
叫花子沉默了一会,端起那杯淡金色的酒液,一口饮尽。
酒香醇美,入口温和,滋味难以言说,他只觉飘飘然灵魂仿佛透体而出了一般,竟然已经醉了。
那女子愁眉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又是叹气,起身拿了一张锦衾,给醉倒在桌上的叫花子披上,吹灭了堂里的烛灯,然后便在那叫花子身边坐下。
窗外不知是何处的笛声,那女子轻轻笑着,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
梦,忘忧居,后院,阳光明媚。
一面容俏丽的紫衫女子坐在白矮墙头,晃着腿,懒懒的晒着太阳,墙下有一灰衣男子,俯身打理着墙边的花草,看不清他的眉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掌柜的,我听黑丸说,你酿了壶三生醉?”
那女孩说。
“嗯,”那掌柜抬头,警惕的看着女孩,说,“酿了,不是给你酿的……不许偷。”
女孩撅嘴,假正经的撇过头,说:“谁稀罕,我只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
女孩说:“我昨日把你从极北带回来的酿材拿来玩,用了条蛇药泡酒,结果那蛇活了过来。”
掌柜停下手下的活,问:“是那条赤眼金鳞蛇?”
“呐,”女孩懒洋洋的伸出手来,说,“你自己看。”
一只金色的小蛇灵活地绕上她的指尖,低头好奇地看着墙下的掌柜,吐着粉粉的蛇信。
掌柜抬头看着那蛇,惊叹不已,“没想到这世间还有活的赤眼金鳞蛇,我莫不是找了个祖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