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孔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原朝大将了,风云的一生过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些依然灿灿生辉的往事,但是他也不愿提起了,如今坐在半夜空寂的院中,絮絮叨叨的跟吴名说着些什么,是当年他们之间的故事。
秋风很凉。
当年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百夫长,乱世中一个看不清现实的百夫长。
他是一个在乱世中遗留的孤儿,只凭着一腔热血涌上沙场,心中怀着清君侧以肃朝纲的大愿。
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这还是他踩着无数叛军的尸骨才得到的。
唯一让他骄傲的,淮南候非常看好他,那是一个有勇有谋且野心蓬勃的枭雄,是一个值得他当成父亲尊敬的,值得他托付性命的男人。
出征时他会如同凶狼般冲在阵前,身后的将士如同他带领的狼群,咆哮如雷,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当淮南候回府时,他就是候府的侍卫,只要他在,候府就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后来,他被提拔为副尉,但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守在淮南候左右,即使身为贤尊的淮南候可能并不需要他。
淮南候大寿的这日,请来了大原朝有名的花楼才妓欢姬,这女孩真的很漂亮啊,用曾孔贫乏的词句来说,就是倾国倾城。
那女孩真到很优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一位修行者,那日,她凭借着拟术“绽花”惊艳了整个淮南郡,红花如血,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舞了。
淮南候很高兴,将欢姬赎回候府,那晚宴席之上,他对曾孔说,要将欢姬嫁与他,曾孔还记得那时他很高兴,毕竟他也已经是号人物了,理所当然该成家,更何况是淮南候许给他的。
欢姬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喜欢轻轻的笑,有时会发呆,却很少说话。
她会为曾孔包扎伤口,会挑灯等待曾孔凯旋归来。
仿佛一个真正的妻子一般。
欢姬问曾孔: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打仗啊?
曾孔说:为了平定大原的天下。
欢姬贴着曾孔的身躯,为他整理好有些杂乱的衣衫,说:那,侯爷是个值得你托付性命的人吗?
曾孔闻见她发髻上的香味,心中莫名的变的湿漉漉起来,于是小心的别过头,说:当然。
欢姬又轻轻笑了笑,抬起头用湿润的眸子看他,问:那,侯爷是值得大原托付的人吗?
曾孔奇怪的问:为何不是?我跟随侯爷这么多年,不知杀了多少叛军。
欢姬垂下眸子,说:有时间的话,出去看看吧……官人,不早了,歇息吧。
很奇怪的对话,也许是当时曾孔心太乱,或者太累了;他并没有过于在意。
伏云君与临安君谋反了,不过以他们的兵力,这样的谋反实在可笑。
紧张的战争又开始了,曾孔再次远赴沙场,这次,他大意了,他虽然早就听说过伏云君统领的浮屠铁骑“渊鱼”的名号,但是他从未见过那种疯狂而暴力的打法,在那支恐怖的军队的铁蹄下,他第一次被半死不活的送回候府养伤。
他醒来时,见到欢姬在给他换药,她不见了往日的微笑,说:我要走了。
曾孔迷迷糊糊的问:去哪?
欢姬很平静的,漫不经心的说:这一次淮南候没死,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我要去杀他。
曾孔看着她的眸子,良久,他明白了,她哪里是什么第一才妓?只是,她怎么敢跟他说?她怎么敢?
曾孔不自觉的摸上了剑柄。
杀了她便是,但是他实在搞不懂,她为何要不自量力的去杀淮南候?
她还是毫不在意的去给他包扎,说:听你说你是孤儿,我也是,不然也不会去做娼妓,难道,你就不在意你为何是孤儿吗?
也许淮南候是个值得托付性命的人,但是,他绝对不是值得大原托付的人。
说罢,她对着曾孔笑了笑,然后轻轻拔下头顶他送的金簪,散开了一头长发,起身离开。
曾孔终究没有拔出那把血腥的剑,反而是心底一阵恐慌,从未有过的那种恐慌,他想要拦住她,不顾一切的拦住她。但是他现在根本就动不了,浑身的伤口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他从未有那一次如同今天这样,即使是敌人的剑刃已经滑向了他的脖颈也没有。
不要去。
他轻轻的呢喃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咆哮着的,他在沙场上的咆哮是那样的威武霸气,如今却是无比的沙哑难听。
欢姬的身体顿了顿,却还是没有回头。
他全身的伤口被他挣扎的崩裂开来,血瞬间浸湿了被褥,显的骇然无比,恐怖的剑伤几乎将他撕成两半,貌似只有筋骨相连,伤太重了,他眼前阵阵发黑,不甘的声音嘶哑着惨叫着软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时很深到夜里了,他躺在粘稠到血液里,腥味浓厚,如同那些死掉的士兵,双目无神的躺着。
他知道来不及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真正意义上的爱上了那个女人呢?真的,毫无防备啊。
再后来,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候府,从窄窄的后门出去的,因为前门还悬着她还在滴血的尸体,他决定出去走走,像她说的那样。
于是他看见了很多,他知道她是对的。
其间种种令人发指,但是他已经麻木了,他印象最深的是,有很多孤儿,出现在集市上被当成货物,长的好看的女孩,会被青楼买去……当年的她也再这里吗?
他想再次拿起剑,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他永远忘不了她,他不敢想当时她为他包扎伤口时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一直很恨他呢。
于是他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一颗大槐树下,树下有一个男人,撑着纸伞,问:先生,要来点酒吗?
曾孔说:我没有钱。
那人轻轻笑了笑说:没关系,就当陪我聊聊天。
那一日,他在忘忧居喝的嚎啕大哭。
那人只是静静的陪着他,待他稍缓过来,说到:先生可将忧烦之事讲与我听,我自有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