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破烂不堪的床上,满屋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鸢。
乐山在我的床旁正支着身子打盹,我悄悄坐起身来,却还是将他惊醒了,他慵懒地抬了抬眼,将散乱在胸前的卷发随意一拨。
“醒了?”
说罢,一侧嘴角又上扬到之前的弧度。
我微微点头,只觉得头有些痛。
乐山叹了口气,眉头又簇在了一起,“我是说,酒醒了?”
我听后大吃一惊,忙向后躲了躲,糟了,原来方才又是不会走路又是胡言乱语,是醉酒了,完了完了,若是让师父知道我喝酒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朝着乐山尴尬的笑了笑,想着千万不要酒后吐真言说什么乐山的坏话。
乐山却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将脸凑了过来,“没想到我在娘子心目中是如此英明神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天仙下凡罗汉转世。”
我听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我就连酒后的胡言乱语都在拍马屁,凡间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对乐山溜须拍马已经成了我改不掉的习惯了。
“相公有所不知,这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
我正要借此机会再吹捧一番,却见一灰衣女子端着碗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
她笑了笑,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女孩,露出半张脸来上下打量着我和乐山。
我看了看乐山,又看了看那灰衣女子,这才忽然想起来,我醉酒后带着乐山在街上大闹了一番,似乎还救下了一名女子,应该就是面前这位了。
那女子一身灰色粗布麻的衣服,约莫十八九的样子,原本是秀窄修长的手,如今却布满了厚厚茧子,一双杏眼笑起来弯弯的,丹唇皓齿,明眸善睐。
“这是醒酒汤,姑娘趁热快喝了吧。”她将醒酒汤递到了过来。
我看着碗中的醒酒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方才,没给姑娘添麻烦吧?”
那女子听我这样说,立刻摇了摇头,“姑娘千万别这样说,方才这位公子打跑的,是渝州城赫赫有名的恶霸顾亦云,仗着顾家在朝中的势力在渝州城整日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他看上的女子,进了顾府到最后都不知所踪...”
她一面说着,一面攥起拳头颤抖起来。
乐山听她说完,沉思了片刻,道:“今日他没能得逞,我想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那女子点了点头,忽然焦急的抬起了头,“姑娘和公子快走吧,若是那顾亦云带着帮手找上门来,咱们都要遭殃,你们对我家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你二人再冒险了。”
我看了看乐山,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算没有法力,对付几个凡间人还是易如反掌的。
我又对上那女子灼热的目光,微微一笑,“说了这么久,姑娘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我将碗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在下嫦曦,这位是我家相公...”
我指了指身旁的乐山,正发愁怎么介绍这四界都臭名昭著的身份,他倒是先开了口。
“逝雪。”
“原来是曦姑娘和雪公子,果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那女子朝着我和乐山行了个礼。
我有些无奈,为何所有人见到我和乐山都要强行放在一起夸一顿?
“小女柳悦如,这是我的妹妹欣如,欣儿,快给恩人行礼。”她说着,那身后的小姑娘扭捏着走了出来欲要行礼。
“不必多礼!”我忙起身拦住了小姑娘,“悦如姑娘你也不必多礼,行侠仗义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放心,我们一定将那顾恶霸打的满地找牙,再也不敢来骚扰你和小欣儿。”
我举起拳头晃了晃,柳悦如被我逗得掩嘴一笑,说什么也要留下我和乐山在这里吃晚饭,我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应了下来。
距离晚上还有几个时辰,悦如姑娘早早出去买菜,欣儿缠着我和乐山陪她一起放风筝。
柳家姐俩住在渝州城外的一处小村庄,周边加起来也不过十户人家,我本以为邻里之间关系会很是亲密,谁知欣儿拿着风筝高高兴兴跑出门后,村中挨家挨户都立刻紧闭门窗,就连在方才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子都急急忙忙跑回家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我与乐山面面相觑,乐山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又用鼻子嗅了嗅,歪过头贴近我,小声嘀咕道:“这里没有妖气,她们不是妖怪。”
我听后点了点头,欣儿见我们停下了脚步,急忙跑回来拉住我的手,“哥哥姐姐不要理他们,他们就是觉得我和姐姐没爹没娘,是山里来的妖怪!”她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些奶音,完全无法让人将这样天真无邪的孩子与妖怪联系在一起,若是真像她说的那般,那这村里的人也太过分了。
我看了看欣儿手中的纸鸢,这纸鸢似乎与其他的不太一样,在燕尾那里写了两个字,“欣儿,这纸鸢上为何写着字呀?”
我弯下身子看着她,她举起纸鸢来一板一眼道:“这是姐姐特地给我做的风筝,下面绣着我和姐姐的名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纸鸢!”
她一面说着一面笑起来,笑容干净又明朗。
“在纸鸢上面绣字啊,你姐姐的手可真巧。”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欣儿得意的拍了拍胸脯,“那当然,我的姐姐可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寒月来,寒月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看到我一路上留下的记号呢?
我叹了口气,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好啦,我们放风筝吧。”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接过风筝,将线的一头递给了乐山。
但乐山看上去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相公不会是第一次放风筝吧?”我瞪大眼睛望着他,有点不敢相信。
乐山尴尬地看向一边,点了点头。
“好看哥哥羞羞,不会放风筝羞羞。”欣儿一面滑着脸,一面还朝乐山吐了吐舌头。
我在心里简直要笑开了花,没想到堂堂的魔界尊主,如今竟沦落到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十万岁的凡间小姑娘嘲笑不会放风筝。
乐山一赌气将手中的线塞给了我,撇着嘴道:“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虚心请教就是了。”
我看着手中的线,心上一记,借此机会定要好好挖苦一下乐山。
“那,还不快拜我们小欣儿为师。”
我笑着望向乐山,果然乐山正狠戾地瞪着我,“相公这个样子,我可看不出半点虚心请教的意思啊。”
我说完又给欣儿使了个眼色,欣儿也是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跳到了乐山的脚边,“好看哥哥可不准躲在漂亮姐姐身后哦,姐姐说过,男子汉都是要保护女孩子的。”
这次我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乐山脸色铁青,却又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叫了欣儿一声师父。
看着他笨拙的提着线,我不禁有些恍惚,这似乎与我听说的魔界尊主一点也不一样,他也有幼稚、落魄、可爱的一面,并不是那般嗜血成性、是非不分。
莫非真如他所说,我误解魔界,误解他了?
纸鸢越飞越高,欣儿在一旁是又跑又跳,高兴的不得了,我也时不时的拍手叫好,夸着她是如何如何厉害。
正准备再对着乐山吹捧一番,谁知一回头却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急忙收回目光,咳嗽了两声。
我歪着头盯着他的脸,“相公是要说些什么吗?”
乐山的耳尖一下子染上了粉色,又干咳了几声,缓缓开口,“这放风筝也没什么难的。”
我闭着眼点了点头,“是,不过就是放飞失败了十五次,挂在树上六次嘛,也没什么难的。”
“你!”
他被我怼的没话说,“我劝你不要...”
他还未说完,我就抬手拦了下来,“男子汉都是要保护女孩子的,你说对不对小欣儿。”
乐山气的憋着嘴,我吐了吐舌头,“对不对呀欣儿?”
见半天得不到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可这次还是同上次一样,没有半点声音,我与乐山一同向前方望去,只见方才活蹦乱跳的小欣如此刻竟面色苍白,倒在了地上。
“欣儿!”
我三步并作一步飞奔到了她的身边,乐山将她放平,探出手开始为她诊脉,他的手骨节分明又纤长,搭在欣如白嫩的手腕上如同玉笋一般。
我蹲在一旁内心是焦急万分,乐山的脸色也是十分难堪,“脉象奇异,不像是凡人正常的脉象。”
他簇着眉,收回了手,“先带她回去。”
接着二话不说就将小欣如打横抱了起来,我在身后追着他,恰巧碰到了买菜回来的悦如姑娘,见欣如这般,手中的菜篮打翻滚了一地。
乐山将欣儿轻轻放在床上,悦如在一旁不停的哭。
“她这样没有原因的晕倒几次了?”乐山皱着眉看向悦如。
悦如擦了擦脸上的泪,哽咽道:“最近半年才开始的,之前一直都好好的。”
她说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曦姑娘,雪公子,我知道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求求你们救救欣儿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磕起头来,我见状赶忙上前拦住,乐山叹了口气,“她的脉象异常,估计所剩时日不多,爱莫能助。”
短短的几个字,在柳悦如听来却是如雷贯耳,她摇着头爬到欣儿的床边抓起她无力的小手。
“不会的,欣儿才没得病,欣儿绝对不可能得病,欣儿绝不会有事的!”我有些不忍再看,便将头别了过去,乐山绕过悦如朝门外走去,我也只好跟上。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日光洒在院中,照在乐山低垂的睫毛上,睫毛摆动,他忽然抬眼看向我,“柳悦如一定有事在瞒着我们。”
我缓过神来,磕巴道:“何...何以见得?”
他皱着眉看了看屋内,又将我带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确定悦如姑娘听不到了,才缓缓开口,“方才我故意试探她,告诉她她的妹妹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正常人都是会震惊,而后在表现出不相信,而她。”
他又看了看屋内正跪在地上的悦如姑娘,“她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震惊,反而坚信自己的妹妹不会得病。”
我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哭的泣不成声的悦如,又回忆起方才乐山说的话,好像确实有些道理,“悦如是个好姑娘,她有什么能瞒着我们呢?”
我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家境贫寒,只能与妹妹相依为命的可怜姑娘,还有什么秘密可隐瞒。
乐山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自己不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帮她,再说了,这凡间的人各有各的命数,你若非要强插一脚,到时候乱了章法,才是追悔莫及。”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虽说他的话语有些过于冷淡了,但也不是不无道理。
见我默认了他的说法,乐山将手背到身后,抬步朝前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晚风轻轻吹起他卷曲的黑发,那披在身上的蓝色的外纱也显得飘逸灵动。
”相公这是要去哪?”
他的脚步有些快,我小跑两步才能勉强追上他。
“难不成你晚上想睡大街?”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轻快,却让我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每次他心情大好的时候,我似乎都要倒霉。
乐山一路上走的飞快,我跟在后面是连跑带颠,一刻也没能停歇,终于在天黑之前又赶回了祥瑞酒楼。
店小二见是熟客,便走上前热情地招待我们,“二位客官来的真是巧,小店就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我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然可真要睡大街...”
我笑着看了看乐山,发现他也正笑着看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只能保持着笑脸又转过头看着店家,“一间房...?”
那店小二点头哈腰,乐山忽然俯下身来,在我的耳边开口道:“不然娘子想剁了一只手与我分房睡?”
他的声音很轻,打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
“相公太客气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却不敢直视他。
乐山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店小二,“不知这对面常年摆风筝摊的柳氏你们可熟悉?”
店小二一听,立刻回答道:“熟悉熟悉,说起来,这柳氏的丫头也是可怜,这么多年就靠着那风筝摊养活她们姐妹二人。”
乐山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她们每天都在这里摆摊?”
店小二听后歪着头想了想,“哦,也是不,大概半年前左右吧,她们忽然就消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哪了,这不前一阵刚回来,我这闲来无事一打听,好像是去看什么远房亲戚了,可我想着她们都孤苦无依这么多年了,哪来的远房亲戚呢?后来也就没再多问。”
乐山听后“哦”了一声,从腰间掏出一锭碎银子扔给了店小二,店小二顿时脸上笑开了花,急忙上前弓着身领我们上了二楼客房,不一会就端了些茶水和糕点来。
我将剑从腰间卸下,从衣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剑啊剑,这阵子可就全靠你咯。”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乐山坐在一旁端着茶杯,食指在杯壁上敲着。
“你的剑没有名字?”说完吹了吹杯中的茶,小酌了一口。
我擦剑的手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这是我第一次学剑时师父赠给我的,到是一直没有起名字。”
我将剑缓缓插回剑翘,又拿起来摸了摸,我的剑与师兄们的都不太一样,剑柄处嵌着一颗菱形的蓝色宝石,剑鞘上镂空雕刻着一些云纹。
“我不太会起名字,不如...”
我看向正在喝茶的乐山,笑了笑,“相公帮我想一个吧。”
乐山抬眸看了我一眼,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朝我摊开了手,我心领神会,立刻将剑递了过去。
乐山抬手将剑一拔,沉思了片刻,“确实是好剑,这北祭还真是偏心。”
他将剑一合,动作行云流水,“这剑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就叫它‘渡尘’罢。”
他将剑归还到我手中,又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我一听顿时大喜,这魔尊赐的名字,岂不是与天帝赐名一个等级了,没想到我嫦曦也能混到这个份上。
“‘渡尘’,果然是好名字,嫦曦在此谢谢相公啦。”
我笑嘻嘻地将剑放到了一旁,此时这把剑在我眼中就犹如神器,我定要加倍珍惜才是。
我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忽然想起方才乐山打听柳氏姐妹的事情,“相公方才打听了柳氏姐妹,现在可有些眉目了?”
我咬了一口糕点,眨了眨眼望向他,他却只是看了看窗外,忽然提起嘴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天色已晚,睡觉,剩下的明日再议。”
说罢起身强行带着我一起来到了床边,我看着一张窄窄的床,顿时红了脸,“这...这怎么睡啊。”
乐山挑眉看了看我,“怎么睡?当然是你睡地上我睡床了。”
听他这样说,我一时间张大了嘴。
见我不愿,乐山忽然俯下身来,向前一步步逼进,“怎么,若是娘子不愿的话,你倒是可以与我同睡一张床,只是今日当了你的侍卫,被你挖苦和捉弄,我可是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他语气轻佻,邪魅的笑着,距离近到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惊慌的脸。
我吓得一个没站稳坐到了床上,慌乱中急忙抱了一床被子,提着嘴角挤出了一个微笑,“相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睡地上就好,睡地上就好。”
我闪躲着绕开了他,将被子在地上摊开后飞快地钻了进去,不敢再露出脸来。
乐山坐在床上笑了笑,将我拷着锁链的手从被子中拖了出来。
“距离就这么短,你将就一下?”他的语气,看似是在与我商量,实则是在通知我。
我藏在被子中点了点头,但愿他别再有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