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醒来时,身下是冰凉的黄沙,她猛地起身,随后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起来,那是她第一次发出声音,“嗯嗯啊啊”的含糊,却并不难听。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找寻,却怎么都找不到束余,末了失落地坐在一个乱石坡上。
她坐在石坡上,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沙乱石,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沉寂。
在一息落寞发呆打算放弃找束余时,束余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远处走近,道:“原来你能发出声音啊!别说,声音还挺好听,也许你不是哑巴,只是没人教你说话。我刚才四处逛了逛,这无望之地果真就你一人,真是奇怪,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起一息不会说话,他自嘲地叹了口气,提步欲走:“唉,我怎么能期待你能回答我呢。”
一息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惊喜地盯着心心念念的东西,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见他要走,便赶忙跟了上去。
束余疑惑地转过头:“你跟着我做什么?”继而又故作凶相地警告:“不要跟着我。”
虽然不明白他的话意,但一息能感觉到他不喜欢她跟着,所以她只能偷偷地、远远地跟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做转身的架势,她就一头扎进沙子里藏起来,生怕他发现赶她走。
束余似在找什么东西,一连几天在无望之地这边翻翻沙子,那边敲敲石头。
一日,一息同往常一样远远地跟在束余身后,这一次他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远。
他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吓得一息赶忙伏身沙面,抬头悄悄望向他,他像是看到了一息,又好像没瞧见,只是朝她这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便白光一闪不见了。
一息发疯似地冲向他消失的地方,疯狂地将周边的黄沙乱石往外扒拉,直至挖出了一个大坑,也没把他挖出来。
此后,一息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无望之地依旧如以往一般清冷。
自束余不见后,一息便在他消失的地方住下了,生怕他出现时没法立刻找到他。
那日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息只知束余给她披上的一团布都烂了,她才再次见到他。
无望之地始终是一成不变地昏暗,一息在这昏暗中合眼昏昏欲睡,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束余来回了,一息震惊地睁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他再次消失。
束余见她一副痴呆的模样,倏而笑了,比这无望之地的任何一块好看石头都让她欢喜,他说:“丫头,我叫束余,你可有名字?”知她不会回答又道:“这无望之地怕是自成形伊始就只有你一人,想来你也是没有名字的,我给你取个可好?”
一息目光闪闪的看着他,他低头蹙眉认真思索,少顷笑道:“无望之地,一息尚存;一息尚存,希望不灭。丫头,你就叫一息可好?这名字,坚韧顽强,适合你。”
那时的一息尚未会说话,无法回应他,只是看他笑,便也跟着笑。
再遇之后,一息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束余身后,总是担心他再次离开,但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从那以后,束余便在无望之地住下了。
束余教一息发音说话、修道习法、琴棋书画、世理伦常,他告诉一息无望之地外分人、神、魔三界,还常常与她絮说三界中发生的趣事。
无望之地的生活十分枯燥乏味,束余闲暇之余便用大石按玄术异法布阵造出石林,又去虖勺山找来巨木,按人间的方法打磨木器家具,虽然器具缓成,却不失为消磨时间的上上之法。
这无望之地原本除了黄沙和枯木乱石什么也没有,经过束余那老怪物的一双巧手,总算显得不那么萧条了。
人就是这样,若是从未拥有也就罢了,可一旦有过,便念念不忘。
束余没出现以前,一息独自生活在这无望之地倒也好好的,可从束余来过以后,她再一个人,心里却总觉得空了一块。
偏偏束余手中有一画轴,名唤万妖图,画如其名,画上全是些妖兽。这画轴和普通的画轴不一样,通常画轴上的画都是用笔墨画上去的,而那万妖图上的画,却是束余施法收进去的。
束余这万余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收些妖怪,那画轴里大大小小的妖怪已经近万个,有些是作恶栽在他手里的,有些则是有求于他,自愿入那万妖图的。
无望之地位于三界之外,相传在三界划分之始时就存在了,是人、神、魔三界中人都无法涉足的地带,凡是硬闯者,轻则修为尽散,重则形神俱灭,尚有些气候的老妖都不敢轻易来闯,更别提那些道法未成的小妖了。
说来也怪束余,在他之前,从未有神魔成功闯入过无望之地。可自当初束余不知用什么方法破了无望之地的最后一道死障后,那些道行不浅的神魔若拼死一搏,侥幸的话,倒也能进这无望之地。
加上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外传布“三界之外,无望之地,束余持画,入图必应”,致使每隔几百年便有不要命的小妖搏命前来求愿。
不过让人唏嘘的是,即便有些小妖侥幸进了无望之地,也不一定能见到束余,因为束余在石林外布的迷石阵,常常让那些拼死好不容易闯进来的小妖转身又莫名其妙地出去。所以,想见束余,除了要道行高,还得需机缘,更要看束余那个老怪物的心情。
石林的南面有一间十余米宽大的石室,石室是束余建造的,里面放满了他从三界搜来的奇闻异录,史册医书。
在一息要将这石室里的书读完第十三遍时,束余回来了。
仍是一身殷红色的黑边长袍,眉眼撩人,他撑手倚着石室的门框,一抛眉眼:“喂,丫头,人家回来咯。”
和初相识的淡漠疏离不同,自从留在这无望之地后,束余便是这副花楼头牌的风骚模样,且一日胜过一日。
一息拿书端坐在石案前,余光扫了他一眼,刻薄道:“呦,你这老怪物,可是难得,还识得回来的路呢。”
束余瞬时移到一息身边,一手搭着她的肩,一手捂嘴造作笑道:“丫头,你坏哦,挖苦人家。”
一息转头看向束余,唇角上提,皮笑肉不笑:“老怪物,你若是想重修一间书室,我不介意你再继续耍贱。”
“哼,你这女子呦,真是越发的难养了。”束余不再逗一息,将手从她肩上拿开,从袖子里扔出一只烧鸡,“哝,烧鸡,经过一座神像供桌时看到的,就顺手拿回来给你了。”
束余每次从外头回来时都会给一息带些吃食和有趣小玩意儿,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人间的烧鸡了。
人畜得啖饮食物才能活命,神魔需吸取精华方可存形,一息非神非魔,这些人间的东西,她不吃不会死,吃了却可以解馋。
看到烧鸡,一息终于收起续弦后娘的嘴脸,笑嗔道:“你这老怪物,总算还有些良心。”
一息拿起烧鸡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束余在一旁看着,突然向她靠近,然后越来越近。
一息的心脏不受控地跳着,就在她要把烧鸡砸向他时,他用衣袖将她嘴角的油渍擦掉,轻声道:“小丫头,再过几年我带你去人间走走可好?”
好啊好啊,嘴里塞满鸡肉不能应声,一息只能忙不迭地狂点头来表明她的意愿。
人间,那是个极其热闹的地方,一个和无望之地截然相反的地方。活了这么久,一息只出过一次无望之地,还是三千年前在她软磨硬泡下,庆贺她和束余相识八千年才出去的。
有些家伙虽然平时嬉皮笑脸的挨揍挨骂,可正经起来却是实打实的大当家。一息曾在束余出无望之地时想偷偷跟着溜出去,可是她的术法口诀都是他教的,她根本就破不了他的迷石阵,更别说出这无望之地。
一息非常小人地认为,束余的迷石阵除了为防止那些小妖闯无望之地,更主要目的是阻止她私自离开无望之地。
这下好了,时隔三千年,她终于又可以出去胡作非为了。
不对,一息警觉,这几年束余突然对她好得有些过分,这可不像他的作风。想着,一息眯起眼睛打量他:“说吧,你心里有什么猫腻?”
束余毫不怜香惜玉地在她后脑勺拍了一下:“你这丫头,我对你能有什么可图的。”他扬了扬手里的画轴,悠哉道:“我只是有几笔债,该收了。”
“既然是债,那必是早收早了事,何必再等几年,不如今儿个就去吧。”一想到人间那个有趣的地方,一息片刻也等不了,迫不及待地拉着束余往石林外走。
束余被一息拖着,在她身后摇头感喟:“小丫头,你倒是无情得很,我每次收债都是少不得爱恨别离的。”
一息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回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好,好,就你歪理多,我说不过你,可行。”束余颇为无奈,任由一息拉着走,语气中似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