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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里寻亲

老农工带着富婆的条件回了家。富婆的条件是不把藏獒沉河也可以,但藏獒必须得跟她回内地去充当种狗,生儿育女,富婆要把自己的损失加倍从藏獒身上夺回来。

场长劝老农工放弃太阳和月亮,不就是两只狗吗,让富婆这么闹下去如何是好?富婆还扬言要让内地的医闹公司来帮忙哭闹,那种医闹非常厉害,许多医院就是被他们闹垮的。富婆有的是钱,倘使由她把医闹请来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场长要老农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舍弃两只藏獒。

老农工的牛脾气上来了,他宁肯自己去顶罪,也决不让他的狗受害。

富婆有通天的本领,她四处喊冤告状,毕竟她是受害者,大腿骨受损,狗贩子的大筋也被咬断,上面迫于压力判决将小藏獒月亮交给富婆带回内地,也算是赔偿,不再追究大藏獒太阳的责任,藏獒的主人老农工也免予起诉,这才算是了结了这场官司。

老农工无可奈何,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两只藏獒总算保住了一只,可那一只将被带走的小藏獒终将背井离乡,被流放到内地。对于藏獒来说内地并不适宜它们生活,在内地饭吃不香,连气也出不匀,内地是藏獒的受难地,是它们的坟场。老农工深知这一点,因而老泪纵横。

月亮被关进笼子时分明在流泪,但它没有反抗,也许它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替主人免去灾祸。这之前,老农工被农场派到羊八井拉羊粪去了,其实是不让他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

拖板鞋汽车把月亮拉走了,那是一个阴天,太阳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这种阴天在日光城拉萨非常少见,自然界所有景象的出现应该都是有其原因的,月亮在家门口被人强行带走本来就是一件非正常的事情。

藏獒太阳也被隔离,人们生怕它干出什么大事来。它被戴上了嘴笼,关在一间黑房子里,它们母子被人强行分开,从此天各一方,生离死别,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它的主人却无力保护它们,这就使悲惨之中更增添了悲情。

那一段日子小民总在哭,连太阳的眼睛也是红肿的。据说血性的藏獒被人弄到内地后会被打扮化妆,弄得不男不女,在各种T型台上迈着猫步。老板们为了钱可以把人整成人妖,自然也可以把狗变性,以迎合有各种嗜好的有钱人的怪癖。即便藏獒被一个爱狗的好人家收养,结局也不会太好,它或者被人喂以各种高脂肪高营养食物,使它们失去战斗力,不然就是被人弄去无休止地配种,为狗贩子们创汇。关键是内地的气候并不适合藏獒生存,藏獒是青藏高原的物种,它们属于雪域高原,在内地低海拔地带,它们无法适应炎热的夏季。内地的大都市也都颁布了禁养大型犬只的禁狗令,主人只能将它们关起来饲养,在草原上跑惯了的藏獒怎能坐在笼子中度日如年?

我们都在为月亮的命运担忧。

月亮很有灵性,决不肯向狗贩子低头,一定会在抑郁中死去。离开了高海拔地带和广阔的草原,离开了主人,任何藏獒都只会在忧郁中了此残生。藏獒是属于冰天雪地的,它们不是为沃野千里的平原所生,它们更不适应空调房和大沙发,它们啖狼肉饮狼血,同世界上最凶猛的野兽搏杀,让它们去走秀,去表演,是对它们最大的污辱。藏獒个个都是战士,绝不是人类的宠物,更不是失性的太监,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是它们的死地。

但值得庆幸的是一个月后月亮又回来了。这个世界充满了奇迹,如同月亮奇迹般被人带走,如今又奇迹般返回!原来是汽车翻进了雅鲁藏布江,狗贩子葬身鱼腹,而月亮却咬断了笼子的铁丝游上岸,又千里寻亲地找回来了。

老农工再次老泪纵横,把又脏又饿的月亮搂在怀里呜咽地哭泣。月亮早已不会叫了,只能发出阵阵哀鸣。它一路上肯定遇上了莫名的追杀,它的屁股上中了铁砂弹,有十几处伤口,当时不知流了多少血,现在已经开始红肿发炎。整整一车狗只有藏獒月亮活了下来,包括狗贩子,汽车被打捞上来后狗贩子连尸体都被冲走了。高原上的大河,河水都是雪水融化而来,寒冷刺骨,除了藏獒能够抵御这种雪水,别的生物很少有能安然无恙的。

我将月亮带到医院去让母亲为它清创和上药,可以想象月亮在路上飞奔,人们在后面举枪追杀它时的惨状。像这样一只优秀的藏獒人见人爱,谁都会想占有它,即便逮不住它也要袭击它,以图令其就范。上千公里的路途对于寻亲的藏獒来说,除了超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外,还得有超强的体力与耐力。

老农工说月亮在路上一定捕食过雪猪,有足够的脂肪才可能带伤挺过漫长的路途。老农工发现月亮毛皮上沾着雪猪的油和血迹。

我见过藏獒捕捉雪猪,它守在雪猪洞口背风处,雪猪出洞活动它也不出击,很有耐心地等待。雪猪洞一般都有几个洞口,雪猪十分警惕,不从同一个洞口进出,每次都选择不同的入口。等藏獒搞清楚了雪猪的行动路线后便抢先断了雪猪的后路,将雪猪逼到旷野里去。离开迷宫般的洞穴,雪猪等于失去了保护,它会惊慌失措地乱窜。藏獒有的是体力,待雪猪跑不动时上去咬断它的喉咙吸血,然后破腹吃肉。雪猪油是藏獒献给主人的大礼,因为雪猪油是十分名贵的药材。雪猪蹄也是特别的美味儿,雪猪肠更是难得的上品,将雪猪肠灌上米饭煮熟简直就是少有的佳肴。藏獒因为捕食过雪猪体力得到了极大的补充,精力十足。

月亮在返乡的路上带伤自救,它知道怎样才能坚持下来,所以捕食雪猪以获得能量。它还会寻找一些草药,藏獒天生懂得草药的功效,在不同的情况下食用不同的野草来疗伤。在月亮的牙齿缝里还残留着一些草本植物的残渣。

漫漫寻亲路,藏獒月亮足足走了一个月,这期间所有人,包括老农工都以为再也见不到它,只有藏獒太阳十分坚定,它们母子之间仿佛有心灵感应。太阳似乎预料到月亮会有重返故乡的这一天,所以它每天都会去拉萨河畔守望,日升日落,太阳固执地守在那里。小民拿来窝窝头说,你吃一口吧,天不早了,太阳已落山,明天我们再来。太阳连嘴都不张,不等到月亮回来它是没有胃口的。

我拿来罐头,架上篝火,在行军锅里把罐头的香气煮出来,企图引诱太阳尝上一口,它还是不受诱惑,把头贴在地上,这样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脚步声,包括空气中传来的气息,太阳生怕漏掉了一星半点月亮传出的信号。

时间一天天过去,太阳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大家更是绝望。月亮在路上耽搁是因为遭到了埋伏,一张破网里摆着一堆碎羊骨,还拌了又香又甜的糌粑,像这种伎俩本来是骗不了月亮的,但它太饿了,又劳累,出现了幻觉。它围着网转了两圈,实在受不了饥饿的折磨,便铤而走险,试着走上去叼了一点碎骨,跑到一边吞食了,一切平静,并没有异样。它试着又叼了一些回来,腿就被绊住了,月亮立即意识到中了陷阱,飞快地逃离,却被越网越紧。这是一个山民设下的套子,他本来是为了抓山狐的,不想却逮住了一只藏獒,让他欢喜不已。

山民叫来他的儿子、一个半大小子,说,你看这只藏獒多年轻,胸毛黑黑的,牙齿非常锋利,嚼那些碎骨就像嚼豆腐,如果不是十分饥饿根本抓不到它。这先要把它的野性打掉,好生熬一熬,训练成一只猎狗,今后逮只兔子或抓只旱獭不在话下。

儿子说我看还是把它放了吧,它肯定是别人家养的爱犬,我们这样捕获了它也养不家。山民却不情愿,认为这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么漂亮的一只藏獒自投罗网,是他的福分。谁说藏獒养不家,连鹰都可以驯化,再凶猛的野兽只要狠狠地熬它的性子,没有驯化不了的。

月亮立即被五花大绑,用的不是皮绳而是铁链,山民深知藏獒的厉害,害怕用一般的皮绳捆不牢它,又找来一个关黑熊的铁笼子,这家山民曾是养熊专业户,后来活熊取胆遭到取缔山民才放弃了这一赚钱的营生,所以有关熊的笼子。

笼子放在猪圈里,没有窗子,又黑又臭,很快月亮的嗅觉就被熏得几乎失灵。山民并没有给月亮投食牛羊肉,连心肺一类的内脏也没有,给它喂的只是一些粮食和蔬菜,试图使它由暴躁变得安静,毕竟没有肉吃藏獒就雄不起来。

这个猪圈里养着一头大公猪和几头小母猪,成天在藏獒月亮身边窜来窜去,根本不知道害怕,甚至蔑视月亮的存在,肆无忌惮地屙屎拉尿,搞得臭气熏天。更不能容忍的是,公猪和母猪随时都在交配,当着月亮的面毫无顾忌,月亮发出愤怒的叫声以示警告,猪们一点也不觉悟,哼哼着享受交配的欢愉,月亮却被铁链子拴牢,躺在铁笼子里一点不能动弹。

伙食越来越差,连粮食和蔬菜也没有了,喂猪时顺便将猪食舀一盆给它,爱吃不吃。月亮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藏獒把尊严看得很重,所以只好用绝食来抗议。

有尊严的藏獒绝不以猪食充饥。

山民打的就是这种主意,任何动物,不管是猪还是狗,甚至是鹰,只要断了它们的口粮,再厉害的角色也得老实服法。明显,藏獒是肉食动物,天天只吃一点菜汤素食它也横不起来。眼见月亮一天天萎下去,山民就很得意,以为他的伎俩得逞了。要吃肉吗?那就得听话,见了主人使劲摇尾巴,可以赏一坨羊杂碎给你,如果还能出去捕获一点野物回来就大大有赏,可以吃到牛心肺。

山民幻想着一只服服帖帖的藏獒在自己身边摇尾乞怜的情景。他对藏獒的习性并不了解,以为藏獒会像土狗一样行为处事,殊不知藏獒宁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何况是月亮这种犬类之中的伟丈夫,山民低估了月亮的格局,这是獒,不是狗,它是獒王烈火的儿子,尾巴高傲地举起,挺立在风中,绝不乱摇。

月亮的气度是一个小小的山民永远无法想象的。山民养过什么?养过几只土狗,就以为世上只有贪嘴的宠物。藏獒是千万年来雪域高原的产物,这冰天雪地早已使它们百炼成钢,有钢铁般的意志,不是几只土狗可以比拟的。藏獒月亮不仅意志坚定,还智慧过人,它有它的谋略和计划。

猪圈的门终于打开了,山民和儿子进来看了看月亮,山民说这条狗的脾气还很大,它不吃东西会不会饿死。儿子比山民心善,说给它喂一点羊骨头吧,这么奄奄一息迟早会饿死的。儿子果然拿来碎羊骨喂月亮,被月亮狼吞虎咽吃了个干净,身上才有了一点力气。等门又被关上回到黑暗之中,月亮就开始试图挣脱那根铁链。

铁链十分坚固,无法挣脱。公猪和母猪又来骚扰它,把屎尿屙在它的笼子旁,甚至将交配的地点选在了它的眼皮子底下。月亮气得用头去撞铁笼,撞得头破血流,痛得大口大口喘气,仅有的一点力气也消耗殆尽,公猪和母猪却视而不见,发出交配时欢快的叫声,月亮的抗议无效。

月亮是一只有生活目的的獒,同这些蠢猪无法同日而语。它要逃离这个牢笼,回到拉萨河畔,那里有藏獒太阳,还有老农工温暖的怀抱。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好多天,藏獒月亮已经虚脱,饿得眼冒金星,公猪母猪在它面前干任何事情它都没有反应,哪怕猪尿撒在它脸上它也一动不动,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它在等待时机。它是一只优秀的獒,智力和耐心都远远地超过蠢笨的肥猪。一般的动物在饿到这种时候已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但藏獒不同,越是饥饿越使它产生非凡的想象力。它要获得足够的食物,要有力气,才能挣断那根铁链。它要回到它的故乡,回到老农工身边,回到小民身边……

机会在这时产生了。

月亮知道那些猪会给它创造机会。公猪在同一只母猪交配时忘乎所以,它早已对身边铁笼里的这只藏獒放松了一切警惕,它当它是一具僵尸、一个行尸走肉,在它享受交配快感之时尾巴无意中伸进了铁笼也没有当一回事,甚至还在藏獒月亮的脸上扫来扫去。月亮不失时机地一口就咬住了那根尾巴,下口之重以至于一下就将尾巴咬断,一眨眼的工夫断了半截的猪尾巴已连毛带血被月亮吞下肚去。这下公猪才开始惨叫起来,猪屁股上只剩下半截尾巴的桩子,不断朝外涌出鲜血。

公猪的生殖器还留在胯下的母猪阴道里,使它无法动弹,胯下的母猪受到惊吓趴在地上瘫成一团。这是无比惊心动魄的一幕,山民和他儿子被猪叫唤招来后也被这场面惊呆了。

公猪就这样奄奄一息,它是山民的财源,一群母猪全靠这头公猪配种。山民和儿子为此吵得很凶,山民认为应该处死藏獒,儿子不同意,认为应该将其放生。父子俩产生了很大分歧,儿子只是一个半大小子,做不了主,山民以为已经饿得虚脱的藏獒不可能会有半点危害,不料它干出这种挨千刀的事来。他的大公猪算是废了,看起来那么雄壮的一头种猪,被藏獒咬断了尾巴,它叫唤了两天就一命呜呼,留下一群母猪又有何用?

山民气得暴跳如雷,他一时失去了理智,提了一把刀出来,觉得不合手,又换成一把斧头,被儿子拦下。

那天山民又喝了一斤烧酒,这种自制的烧酒在烤制时全凭心情和经验,没有章法,酒很冲很烧心,度数高,容易上头。山民发了酒疯,同儿子吵着吵着就失去了理智,端着猎枪就朝藏獒月亮放了一枪。猎枪里装的是铁砂弹,铁砂散开给月亮留下了十几处伤口,山民干了蠢事便一醉不醒,等他醒来也后悔不迭。山民的儿子给月亮洗了伤口,又给它上了药,使月亮得到了调养。

等月亮稍微好转能够走动后儿子将它带到大路上,对它说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这一路上到处都有猎人的陷阱,你是一只命大福大的好狗,你不要轻易相信那些诱饵,要靠自己捕食,最营养的野物莫过雪猪,雪猪油是疗伤的灵药……儿子唠唠叨叨对月亮说了一大堆,月亮摇着尾巴,舔了舔儿子的鼻子,将他的气味深深地记在脑髓里又上路了。

月亮奇迹般的返回轰动了整个拉萨西郊,连我父亲也被这种壮举所感动。父亲最敬佩强者,一只藏獒干出这惊天动地的壮举是父亲最为推崇的,所以一下子就改变了那些成见,让我将月亮带回家亲手为它开了一个红烧肉罐头,并拍着它的脑袋说好样的,那个富婆再来闹就告诉她你已经参军了,我们部队决定让你担任军犬,看谁有胆子再把你弄走!在我的心里,父亲是一个不讲感情的人,这事之后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父亲说到做到,还为月亮准备了军犬的档案,又给它拨了伙食费,每天牛肉多少、馒头几个都规定得很细。只是月亮只能算是预备役,每周到驯养员那里去训练一次,有任务需要时才去执行任务。

父亲的做法果然很有远见,富婆又来大闹了几场,要将月亮索回。老农工就将月亮的军犬证展示给富婆看,富婆才无话可说。

关于狗贩子的车是怎样滚进雅鲁藏布江的,部队还去做了调查。原来是疲劳驾驶,狗贩子上次被藏獒咬伤,断了大筋后并没有完全康复,但狗贩子发财心切,想早一天返回内地,就不顾疲劳通宵开车,又喝了烧酒,根本不能驾车,却要蛮干,这才滚进江去。车上上百只狗无一生还,因为它们都被装在铁笼子里,只有藏獒才能咬开铁笼子自救。从这一点来看,藏獒的生存能力确实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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