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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海强感觉自己爱上韩琪了。

虽然没经验,从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啥样的,但张海强现在几乎是每天都想见到韩琪。如果哪一天不跟韩琪见面聊几句,他就感觉像是心被掏空了似的没着没落的。

难道这就是爱情?每当晚上他独自躺在床上,想着韩琪的时候,他都会这样问自己。

韩琪的长相算不上多漂亮,走在大街上绝不是那种令人瞩目的女孩。但她委婉如玉沁人心脾的温柔性格,只能是在跟她接触之后才能感觉到的。而吸引张海强的,也正是这一点。

韩琪总是能不留痕迹的让人感觉到舒适。不论什么事,她都能站在对方的角度替对方考虑,从不说让对方接受不了的话,拒绝别人也都能找到让人无法勉强的借口。真实而不做作,坦诚却颇有心机。

张海强已经请她吃过几次饭了,每次选饭店,韩琪都是选那种小店,而且从没流露过对饭菜好坏的在意。不论吃什么,她都坦然接受并且吃的津津有味。她的穿着也透着朴素,干净整洁而且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张海强开始迷恋上这个香气。

韩琪对张海强却一直若即若离。两人关系绝对比一般朋友亲近,但又达不到恋人那种亲密程度。肯定是韩琪在考验自己,张海强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最近张海强的业务做的有声有色。机场那边的业务定了下来,四维公司拿到了最后的合同。

果然如林丽所言,最后的决定权在孙主任。技术中心的于主任推荐了另外一家公司,他的本意是只报一家公司给采购中心,其他的报价都仅限于严部长看看即可,但严部长斟酌再三,还是把所有的报价都上报给采购中心。这既是应尽的业务流程,也是他拿不准这些报价里面有哪几家是关系户。虽然这个单子很小,在机场每月的采购计划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更犯不着因为这么小的一个业务而莫名其妙的得罪别人。

孙主任在第一时间让人给张海强打了电话,几乎没有讲价就让张海强过去签了合同。由于金额不超过五十万,连招投标的过场都没走,就直接定了。

张海强在去的路上兴奋的两腿发抖,一次签了近四十万的合同,这可是他破天荒的头一次。负责接待他的采购中心的工作人员,轻描淡写的让他在几份合同上签字盖章,嘴角带着不无讽刺的微笑,嘲笑张海强没见过世面。

怎么做成了这笔业务,张海强一直感觉迷迷糊糊。按说四维的实力在竞争对手面前并不占什么优势,通达品牌的竞争力更是比不上西门子或者ABB。也可能是这些国家大品牌们见惯了大阵仗,根本没把这区区三十几万的单子放在眼里,跟进的力度不够,让自己捡了个便宜。

所有人都以为将是徒劳无功的毫无希望的业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做了下来。拿着合同一直到回到公司,张海强脸上的笑容和红晕都没有消失。

罗亚平在所有的业务员面前大大的表扬了张海强一次。着重肯定了张海强在业务中的钻研精神。钻就是尽可能的钻到客户中心去,把所有的关系捋清楚。研就是要把客户的所有需求和心态研究透彻。这是罗亚平总结的,张海强也觉得总结的非常到位。

罗亚平也搞不懂这个业务到底是怎么做下来的。自己找的关系到底起没起作用,他不清楚。但单子最后是签下来了,机场的那个副总那里还是要去感谢一下的。毕竟以后还会有合作的机会。张海强能够从严部长入手,一直摸到孙主任那里,这让罗亚平很满意。就算这个单子没签下来,他对张海强也没啥可指责的,毕竟该做的他都做了。

这个小伙子不错,以后得好好培养。这是罗亚平对张海强的认可。

做下这笔业务,张海强第一时间约韩琪见面,要把自己的喜悦跟她一起分享。但韩琪却回老家了,他满腔的喜悦无人诉说,傻呵呵的在租住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一趟一趟的走来走去,连平时百看不厌的《平凡的世界》都看不进去了。

这笔业务的提成应该是多少,他目前还不知道。平时他们的提成是销售额的百分之三,如果按照这个比例,那他应该有一万多的提成。但这次的合同是成套设备,利润率跟单机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再按照常规业务的提成比例显然是不合适的。那就是说单单这笔业务,自己保底能有一万的提成,甚至两万或者三万都有可能。这可是在金马集团上班时一年的工资啊,现在一单就挣这么多,自己出来做销售,看来是走对了这步棋。

虽然稀里糊涂的就做成了这笔业务,但却为张海强增强了极大的信心,让他坚信自己只要努力,就能把业务做好。这应该是这笔业务带给他的最大收获吧。

公司这几天业务员们谈论最多的都是张海强的这个订单。大家都是同一起点,几乎都是同时接触这个行业,有的人甚至比张海强接触的更早,但还没人能一次性的签这么大的单子回来。张海强这小子走路肯定踩狗屎了,运气好的离谱。同事们议论纷纷,祝贺的同时都不无羡慕和嫉妒。

朱文杰一直和张海强关系不错,他曾笑着说:“行啊哥们,一下子放了个卫星,怎么做下来的,有啥秘诀,也教教我,别看着我饿死啊。”

其实朱文杰的业务做的也不错,平时正常的业务出货量比张海强还多,但他做事稍显浮躁,有些客户跟进一段时间,没有效果就放弃了。用他的话说,绝不可在一棵树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张海强虽然内心是高兴的,但表面上却并不过分流露出来,不张扬是他一贯的作风,特别是这种时候,更不能表现的忘乎所以。朱文杰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摆出一副苦笑,说:“哪有什么秘籍,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你们谁去,都能做下来。”

“话是这么说,当初谁都不要这个客户,谁都觉得难做,你做了,说明你小子眼光独到。”朱文杰分析的比较客观。他拍了拍张海强的肩膀,说:“发了提成,记得请我吃饭,必须是天外村。”

天外村是洛州数得上的海鲜酒楼,据说价格贵的离谱,一盘土豆丝都要二十块。他们这样的收入,平时是不配到那里消费的。

张海强又是苦笑一下,说:“那点提成你替我省省不行吗?”

朱文杰瞪大了眼,直视着张海强,说:“你知道你这单子提成比例多少?八个点!一顿天外村算个屁啊。”

竟然是八个点,那岂不是要三万了?张海强按捺住心里的狂喜,问:“你怎么知道的?”

“靠,销售章程里都有,你没看啊?”

张海强还真没细看过销售章程,他觉得没必要。公司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业务员,每个人的提成都是财务上统一计算出来的,财务不会单独给他少算了。所以当初公司的销售提成制度他根本没有过多的关注,只是粗略的浏览了一下。

听说是销售章程里早就制定好了的,张海强的心里安定了下来。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了,自己也就不必过多的操心提成是多是少了。只需等着订单完成货款到账后,按部就班的拿钱就是。

机场那边的业务,他应该做的工作基本完成了,剩下的都是姚山的技术部门负责了。控制柜的生产,安装,调试,都不需要他这个业务员操心,他只需等到调试完成,试机成功后,去机场那边把余款结清,就算完成任务了。

既然机场那边没啥事情了,张海强就不再多想了。他现在更希望能有新的客户出现,自己浑身的干劲才能有地方施展。通过机场这一次的业务,张海强觉得更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到大客户身上,对于零敲碎打的小客户,投入产出比太低,远不如集中火力攻下一个大客户实惠。

但当他把这个想法跟罗亚平汇报了之后,罗亚平却并不赞同,他说:“你的想法虽然很好,但做起来恐怕很难。你刚开始起步,做大客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几个月甚至一年做不下来也是常事,而小客户又丢光了,你业绩从何而来?”

张海强想想又觉得罗亚平说的有道理。

当跟韩琪见面说起自己的想法时,他本以为韩琪会支持自己的,但韩琪却旗帜鲜明的支持了罗亚平的观点,她说:“小客户虽然零碎,单笔出货量不大,但架不住数量多,每天都有。这就是你的业务基础。就像房子的地基,必须先有地基,才能考虑上面怎么盖,盖几层。”她见张海强脸上虽然笑着,但笑容有点僵硬,换了个口吻说:“如果你零散客户不做,那你做大客户的时候,收入是不是就受影响?你为了自己平时的收入,既要抓大,也不能放小。”

道理其实张海强已经明白了。说白了零散客户是解决温饱的,但大客户才是实现富裕的。所有人都担心他好高骛远,到最后大的做不下,小的没留住。

今天是他第一次请韩琪到高档的饭店吃饭,姜仔鸭饭店是广东的连锁饭店,刚在洛州开了分店,目前正搞优惠活动,他就请韩琪过来尝尝粤菜了。

韩琪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张海生似的在这高档的环境下畏手畏脚。她不点那些价格昂的特色菜,只挑了几个家常小菜,就笑着说自己正在减肥,吃不多。

张海强正好顺着韩琪的话往下说:“你又不胖。”说完就名正言顺的大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韩琪。

韩琪白了他一眼,笑着说:“瞎看什么。”她又拒绝了张海强点的几个贵点的菜,说:“够吃就行,吃不了浪费。”那口吻让张海强感觉到就像一个结婚已久的妻子跟自己丈夫说话。

张海强问她最近忙什么,怎么几次约她出来都没空。韩琪脸上的笑容少了一些,过了一会才说:“我爸身体不好,我最近总是回去。”

韩琪的父母在郊区,离洛州三四十里路的距离,这个张海强已经知道了。他连忙问:“身体不好?是生病了吗?”

韩琪说:“是以前伤了腰,没治好,现在又犯了。”

“严重吗?”

“还行吧,只能卧床静养,不能干体力活。”

“那我得去看看他老人家。”张海强试探着说。

韩琪笑了一下,不过有点勉强,说:“先谢谢你了,不过暂时不必了。”看张海强有点尴尬,又说:“需要的时候我会让你去的,到时你可别找借口不去。”

张海强高兴的说:“怎么会?我可等着你叫我去啊。说话算数啊。”

韩琪抿嘴一笑,说:“快吃吧,都凉了。”

张海强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但兴奋之情依然让他毫无睡意。今天晚上他终于拉了韩琪的手,搂了韩琪的腰,并且把嘴巴亲到韩琪的脸上。

他俩吃完饭后张海强本来打算还是跟以前一样去落雁湖边坐坐,但韩琪提议她想请张海强去看电影,到了影院发现来的有点晚,只有一部放映了很久的《没完没了》还有票。正好两人都没看过,张海强就抢着把票买了。

张海强的心思根本没放在电影上,虽然眼睛盯着大荧幕,但注意力都在坐他右边的韩琪身上。韩琪的左手搭在扶手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张海强还是头一次跟女孩看电影,内心激动却又不敢乱来。他不时的把头靠过去,假意跟韩琪议论电影的情节,就是为了能更近距离的感受到韩琪身上的气息。

张海强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心跳随着电影的发展越来越快。他注意到韩琪的左手一直放在扶手上,他非常想去握住它。但他不确定韩琪会不会不高兴。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他偷偷的在裤子上抹了抹,内心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今晚的机会一定不能浪费。

终于,在安静的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电影后,张海强忽然用右手握住了韩琪的左手,细腻柔软温婉如玉。同时他转过脸,看向韩琪。因为激动亦或是紧张,他的手微微的有点颤抖。

韩琪并没有把手抽回去,反而也握紧了他的手。也转过脸,看着张海强。她的嘴角上翘含着笑意,眼神里满是柔情。

张海强激动的心脏差点蹦到外面。他的右手反复的松开握紧,仿佛要告诉韩琪自己是多么的开心,多么的激动。

电影最后演了什么,张海强一点印象没有。直达他拉着韩琪的手出了电影院,因兴奋而晕乎乎的头脑才算清醒过来。

公交车已经没有了,打车送韩琪回去的路上,两人不再交谈,但握着的两手就像被胶水粘住似的一刻也没分开过。时而互相对视一会,韩琪总是娇羞的低头,避开张海强炽热的目光。但不一会,她又转过头,满脸笑意的看向张海强。

下车后还有一段路,张海强握着韩琪的手依然不肯放开。韩琪笑着抽出手,然后左手挎在张海强的右胳膊上,调皮的说:“你就算抓小偷,也用不着这么用力吧。”张海强知道韩琪已经接受了自己,他也开玩笑说:“就这样,我还怕抓不着你呢。”语义双关,把自己的心意表露无疑。

韩琪把他的隔壁搂紧了,贴在他的肩头,说:“你这不是抓着了吗?”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韩琪轻声的说。

张海强站住了,右手猛地一使劲,把韩琪拦腰抱到自己怀里。双手环住韩琪的细腰,紧紧的盯着韩琪的双眼,颤声说:“韩琪,做我女朋友吧。”

韩琪没有丝毫的抗争,她只是把双手搭在张海强的胸前,抵制着张海强不断靠近的嘴巴,嘴角含笑,轻声说:“你傻啊,我们不早就是了吗?”

张海强高兴的搂紧韩琪,伸嘴就向韩琪吻去,但韩琪却一偏头,他正吻在韩琪的左脸上。

韩琪笑了,说:“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又努力了几次,看韩琪还是不同意,张海强就不敢再勉强了。既然是早晚都会有的,何必争这一时呢,惹韩琪不高兴,那多不好。

直到韩琪的身影消失在楼洞里了,张海强依然笔直的站在那里,鼻子里仿佛依然全是韩琪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跟韩琪恋爱关系的确定,让张海强最近情绪高涨。不管做什么事情,脸上都是洋溢着笑容。办公室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机场业务才如此,也就见怪不怪的视而不见了。

只是有一次前台内勤小吴笑着对他说:“张工最近打扮的越来越精神了,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张海强以前是不太注重自己的仪表的。出身农村,家里人从没教给他怎么装扮自己。从小到大,家长给准备什么衣服自己就穿什么衣服,从不主动要,也不嫌弃家长给买的。上了大学,买衣服的权利转交到他自己手里,也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衬衣夹克之类的,便宜又实惠。参加工作了,在金马一直是一身工作服,更没想过要刻意的装修一下自己。干净整洁不就行了?要那么气派有啥用?

但与韩琪的交往让张海强注重起了仪表。韩琪的穿衣就大方得体,自己跟她走一块,必须是般配的。现在的收入比起在金马集团时提升了不少,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还是负担的起的。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张海强稍微注意一番仪表,外人就看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他。匀称的身材,挺拔的腰身,精神的短发,一口的白牙,人虽然不是多帅,但给人以踏实稳重的感觉。

每天他背着挎包精神抖擞的走出出租房,坐五站公交车,再步行三百多米来到财富中心大厦,随着熙熙攘攘的上班族们一块挤进电梯,步入办公室,工作的乐趣和生活的美好就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爱情,真的能让整个世界发生改变。

人精神了,业务也变得容易了。张海强的业务现在井喷似的展开。前期累死累活跑下来的客户,大都有了回报。这些客户以前的产品都很少有自动控制方面的设计,目前市场上自动控制是个趋势,没有就会被淘汰,客户们想起了这个不厌其烦一遍一遍过来拜访的年轻人,通过座机手机呼机各种方式联系他,问价格,求方案,让张海强忙的不亦乐乎。

业务开展的顺利固然振奋他的精神,但比起与韩琪的交往,这都不算什么。最让张海强开心的是他跟韩琪的关系突飞猛进的发展。韩琪已经完全接受了他,而且对他百依百顺,每天只要她有空了,不是电话就是短信的跟他聊几句,相约着下班后去哪里见面,这让他幸福的每天都跟喝了酒似的头脑晕乎乎的。

洛州的夏天是酷热的,公司最近也不硬性要求业务员们出差了。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跑,到了客户那里都是一身的大汗,既有碍观瞻又效果不佳。他们现在都是有目的性的出差,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去扫楼或者扫街了。

拜访在办公楼里面的公司,被业务员们戏称为扫楼。扫楼不仅仅是拜访一个客户,而是这一栋楼所有相关的公司都要去,跟一层一层打扫卫生似的,所以叫扫楼。

而扫街就是指到各个开发区,挨个厂区逐门拜访。这是最考验业务员耐心和能力的两样最基本的工作,但也是每个业务员必须要做的。

张海强做这两项工作都很出色。他的很多客户都是这样做出来的。做业务,其实没什么窍门和技巧,无非就是勤奋。只要跑的勤,收获肯定不会少。

虽然公司并不硬性规定,但张海强依然坚持每周都要拜访新的客户,而且数量依然是公司对新业务要求的那样。他已经在金马公司的办公桌后面坐了近两年,现在实在是不愿意再每天都趴在那里,而且他也习惯了跑进跑出,让他坐那里都让他不适应。

前几天刚跟柯伟和小贺一块吃了顿饭,韩琪作为他正式的女朋友一块参加。小贺比他俩还高兴,因为自己终于介绍成功了一对,成就感爆棚,吃完饭后嚷着让张海强请客去蹦迪。张海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他们一块去了新世界演艺广场,这种地方张海强还是头一次来。一进大门就是一个宽阔的圆形舞池,舞池的前头是一个舞台,上面的乐队正热火朝天的演奏着激昂的摇滚乐,声音能把人的鼓膜震碎了。舞池的四周是卡座和高脚凳。

张海强几乎是爬上那个高脚凳的,坐上去后双脚离地大概有半米。不过这样视线很好,等会看舞台上表演节目时不会有任何遮挡。

韩琪紧张的坐在他身边,左手扶着他的胳膊。这么高的凳子,还是两个人一块座,真佩服当初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柯伟和小贺也是两人一个凳子,两人正有说有笑的看着节目单。

每张门票免费提供一瓶啤酒,是那种一口就能喝干的小瓶装。两位女士都表示吃饭时喝的可以了,不想再喝了,张海强和柯伟就义不容辞的替她俩解决了。

节目演的很热闹,主持人诙谐幽默,黄段子一个接一个,下面的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每当张海强笑的开心,韩琪就娇嗔的在他胳膊上打一下,满脸通红的表示抗议。

节目表演了一阵,就是热舞的时段。所有的年轻人都聚集到中间的圆形舞池,随着音乐恣意的扭着。张海强是不会跳舞的,但他的情绪被周围炽热的气氛感染,也拉着韩琪一块跳了起来。舞池中间是活动的,一上一下的随节奏跳动,张海强和韩琪面对面的跳着,看着韩琪的脸在黑暗的舞池里显得那么白净,偶尔霓虹灯晃过,眼神是那么的清澈,他的心里充满了爱意。

韩琪显然跳的不错。她绝不是张海强那样毫无技术含量的野路子。随着节奏缓缓的摆动肩头,双手握拳在胸前上下轻摇,腰肢也如风摆柳似的左右摇晃,浑身充满了青春的靓丽。

劲舞过后是一段舒缓的音乐,主持人介绍说是柔情十分钟。灯光这时全都熄灭了,恋人们都拥抱在一起,随着音乐轻轻的晃动着身体,有的甚至仅仅是抱着根本不动。

张海强双手环抱着韩琪的腰,把脸贴在韩琪的头发上。韩琪乖巧的如同一只猫,全身都趴在张海强的怀里,把脸埋在张海强的肩膀上,双手搭着张海强的胳膊,仿佛沉睡般的宁静。

感受着怀抱里柔若无骨的韩琪,张海强内心涌起一股要保护她甚至不惜生命的冲动。

舞台上一个女歌手正轻声演唱《你的眼神》: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

啊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张海强感觉此情此曲是那么的和谐,歌词仿佛就是为自己所写的,而自己就是想对韩琪说这样的话,唱这样的歌,就是想今生今世能够和现在一样永远的抱着她,抱着她仿佛就像抱紧了整个的世界。他的心脏如擂鼓般的剧烈跳动,热血仿佛要把他的皮肤挣破。

韩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从他肩膀上缓缓抬起头,满目柔情的注视着张海强。

张海强看着面带娇羞欲言又止的韩琪,充溢内心许久的话破口而出:“韩琪,我爱你。”

韩琪一脸通红,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只是看着张海强,仿佛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张海强脑子一热,低头就向韩琪的唇吻了过去。

柯伟过来跟张海强借钱。房子已经看好了,价格也谈到最低了,连小贺都没法再继续砍下去了。那就该交钱了,但首付还不够。

柯伟看中的房子在洛州西面,位置不算好,但价格便宜。公交车也通过去了,以后的发展趋势还是不错的。再说即便是继续看其他的楼盘,结果也是一样,位置好的都贵,价格能接受的位置都不会太好。就这样吧。

柯伟在洛州朋友不多,张海强算是最铁的一个了。所以当柯伟流露出借钱的意思,张海强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但他的能力实在是有限。存款目前寥寥无几,工资每月只够平时的开销,房租加上吃饭现在又要担负恋爱成本,每月几乎一个仔不剩。当然他还有提成。但提成是每季度结算一次,平时业务虽然不少,但提成是根据回款情况结算,机场那边的提成还没发放,如果这笔提成结算了,那借给柯伟两万是应该可以的。

为此张海强找了罗亚平一趟。罗亚平听他结结巴巴的讲完,打电话让财务把他的业务统计单拿过来,仔细的看了一遍。问:“那个王明礼那边的损失怎么办?”

张海强脑子稍一迷糊,想起这个王明礼是自己那次去机电市场送货时被骗的那个老板,这笔货款到现在没有收回来,自己曾说过从提成里抵扣货款来赔偿公司的损失。都快把这事给忘了,现在罗总提了出来。看来是让自己兑现当初的诺言啊。

尽管不情愿,但说过的话张海强还是不能回避,想了想,他说:“如果公司要扣的话,我希望不要一次都扣完,能不能分一年或者两年,我现在急用,扣完了就耽误事了。”

罗亚平呵呵一笑,反问道:“真的就从你提成里扣了?”

他的语气让张海强感觉事情还有转机,连忙说:“我当初说了,现在不好反悔。这个。。。”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只是不想食言,并不是真的希望这样。

罗亚平笑着说:“我说说而已,不会扣你的。这个事我已经找律师问了,准备起诉他,我们虽然有责任,但他责任更大,估计应该能收回一部分。这个事前几天就准备跟你说,你不要有任何包袱了。”

张海强笑的嘴都咧到了耳根,这绝对是个好消息,只是不知道罗总能不能同意提前预支一部分提成。

罗总当他面又打电话给财务,同意预支两万的提成给张海强。张海强兴高采烈的跑财务那里签了张表,又跑到罗总办公室让罗总签了字,领了两万元的现金,小心翼翼的装进裤兜里。

罗总在领款单上签完字,递给张海强,笑着说:“最近干的不错,希望以后干的更好哦。”

张海强郑重的点了点头。

柯伟却只需要一万,另一万张海强就自己收着了。柯伟马上就要有房子了,自己也得考虑一下,不能一直租房子啊。按照目前自己的业务开展情况看,不用两年,就能挣够首付的钱,到时让韩琪选一套她公司的房子,既让韩琪增加了业绩,又解决了自己的问题,韩琪肯定会开心的。至于说房贷,张海强并不觉得给银行点利息有啥可怕的,自己的收入蒸蒸日上,没几年就能还完的,利息能有几个钱?

他甚至想到了有了房子之后,和韩琪住在一起,每天一起做饭,一起看书看电视,一起打扫卫生的美好情节,希望这样的日子早日到来。

罗亚平最近心情颇好。四维公司的运转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业绩也蒸蒸日上。自己在外面利用家里的关系承接了一些工程,都进展顺利。这些工程项目只需自己倒倒手,利润就像流水似的不断涌入。而这些资金又保证了四维公司在业务开展方面的资金需求,很多需要账期的客户都能接手介入。所以很多以前不敢涉及的客户,现在他都想做进去。凤凰棉机就是他目前最想做下来的客户。

凤凰棉机是洛州供销公司的下属公司,是市属重点企业。在计划经济时代,棉花和粮食一样属于战备物资,由国家统购统销。洛州市区的棉花供应都是通过供销系统。而凤凰棉机原本是供销系统下属的一个棉花加工小厂,只是收购附近棉农采摘的籽棉加工成皮棉。因为设备落后,产量低下,厂里人在多年生产的基础上,集思广益对设备进行了改进,发现效率大幅提升,产量是以前的几倍。这让他们看到了商机,当即上报主管部门,把企业从一个生产棉花的加工厂,改成了一个生产棉花加工机械的制造企业。

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进行,凤凰棉机的产品也从以前的单一籽棉清理机发展到皮棉清理,剥绒,轧花一系列全套的产品。在XJ等国内主产棉区的企业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被确定为洛州市的全国知名品牌。

各个流程的棉花加工机械上,都需要用到变频器和工控机。所以凤凰棉机每年的工控产品采购量是惊人的。罗亚平在刚接触工控这个行业的时候,就听说了凤凰棉机的大名。自己去拜访过,赵琳也去过,但都没有什么效果。

没效果是有原因的。首先凤凰棉机的结款方式让罗亚平承受不了。三个月的账期,意味着必须连续供货三个月,才能开始结第一个月的货款,按照每月三十万供货的估算,四维公司必须在凤凰棉机那里压款一百万左右。这对刚成立的四维科技来说无异于杀鸡取卵。另一个原因就是已经有一家叫做洛州天成的公司在给凤凰棉机供货了。据小道消息说,天成公司的老板是凤凰棉机生产副总的亲戚,而这个副总的资历很老,凤凰棉机的老总都得给他三分面子。所以没有人能够把天成公司从凤凰棉机那里挤出去。

赵琳跑了几次凤凰棉机,鉴于难度太大,她提供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凤凰棉机必须从天成公司那里进货,那不如直接给天成公司供货,这样也算是间接的做下了凤凰棉机。罗亚平当时也同意了这个建议。

赵琳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几次接触之后,天成公司还真的成了她的客户。开始小批量的从四维这边采购一些设备。当时罗亚平刚接触通达的产品,还没有成为正式代理。通达的品牌效力是远远高于目前天成公司所供应的品牌的,质量更好。价格也能做的更高。反正天成公司卖什么品牌,凤凰棉机就用什么品牌,切换起来不费什么事情。

但这样做虽然提高了产品销量,但利润却让天成公司拿了大头。罗亚平的不满就是源于此。他严令赵琳不能给天成公司账期,不允许天成压款,必须现款现货,但实际操作起来根本不可能。当天成公司的张总把要货的电话打到公司,面对几十万的订货量,别说赵琳,就是罗亚平,也不能因为延期几天的货款而拒绝供货。

对天成公司,既不能摆脱掉,又不能左右他,看着他拿自己的产品赚取大把的利润,却几次三番的延迟给自己付款,罗亚平的心里如同被人强塞进嘴里一个苍蝇,恶心又无可奈何。

现在自己的资金实力有了,当初掣肘的一个主要因素不存在了,他就想重新考虑怎么处理凤凰棉机了。

其实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撇开天成公司,由自己公司独家供货。天成公司在凤凰棉机经营许久,里面方方面面都有自己的关系。如何一步一步的扭转这种局面,罗亚平实在是有点摸不着头绪。

公司这边让谁出面呢?这也是个问题。按说应该是赵琳出面,毕竟她跑过几次,里面的人也混的面熟了。但以前没有效果,现在再去,也难说能有什么改观。

罗亚平想到了张海强。从张海强这半年多的表现看,这小伙子沉稳,有韧劲,头脑灵活而且能吃苦。这都是一个优秀业务员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机场的那个业务就能看出来,张海强做客户不是简单的敷衍领导的安排,拜访了交代的责任人之后就一走了之。而是能够在客户那里不断的发掘新的信息,根据信息来接触新一层的关系。这样业务开展起来,才能由点及面,不会有纰漏。就是他了。

罗亚平把姚山和赵琳喊了过来,跟他俩商量了一下。姚山的态度很明确,这个客户交给张海强是目前最合适的,公司其他人都不行。而赵琳的态度就模糊了,她先是讲了凤凰棉机那边的难题,这都是罗亚平和姚山知道的。又提示如果张海强操作不好,惹得凤凰棉机那边彻底不用通达的产品,恐怕得不偿失。

这倒也是问题,赵琳说的他们以前都遇到过。有一个日系品牌,洛州当地的经销商和北京的经销商在一个客户那里展开恶性竞争,本来北京的经销商是先做进去的,有先发优势,但洛州本地的关系更直接,两家都想独家供货,互相诋毁对方。结果支持两方的人在厂子里势同水火,后来大老板发了脾气,直接把这个品牌踢出了供应商名单。这事在业界被广泛传播,沦为笑谈。

罗亚平拿不准张海强能不能理顺凤凰棉机里面的各种关系。这个关系网太复杂,他接触过几次就搞得心烦气躁,实在是不想亲自出面。前几天张海强要求提前预支提成,自己爽快的答应了,也算是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善意,现在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想必他是会认真对待的。

张海强并不清楚凤凰棉机的各种弯弯绕。他痛快的答应了罗亚平的要求,表示尽自己所能的把凤凰棉机做下来。

罗亚平看着张海强自信满满的样子,很是满意。又叮嘱道:“你去赵经理那里,把凤凰棉机那边的各部门联系方式拿去,自己从头开始,一个一个的梳理,不要先入为主,要有你自己的判断。”

张海强不知道罗亚平为何如此小题大做,不就是一个客户吗?怎么搞的跟抓间谍似的。他从赵琳那里拿到几个部门的联系人名字和电话,看了看,都是座机,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就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再说吧。

机场那边的业务在施工过程中出了问题。

所谓施工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装配好的控制柜运到现场,安装到指定的位置。接线通电后试运行,三天的试运行期间不能有任何的故障,才算是合格。运保部在验收合格单上签字,报到财务部门按合同比例付款。

按说只试运行三天,已经算是很宽松的了。通达的产品即使再差,坚持三天也没任何问题。但事情却是出在现场调试的技术员身上。

姚山在现场总负责,他手底下四五个技术员忙着布线,调试,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其中一个叫陈学武的技术员负责的空调主机控制柜在上电调试时忽然打火,发出啪啪的响声,接着巨响一声一团火光闪过,整个控制车间的电源断掉了。

幸亏柜子前面没有人,不然恐怕就会被烧伤。事后检查,发现是陈学武在接线时接电话,导致三相电源的两根电缆虚接,并没有压紧。通电后打火产生电火花,击穿机器里的电容,导致电容爆炸。

损失不算大,但影响太恶劣了。运保部和技术中心的人都到了现场。于主任黑着脸大声的训斥现场的工人。这些工人都是附近村民子弟,耕地被占后被招工到机场做一些基础的工作,平时工作清闲收入不低,在村里人前人后的很有面子。他们哪受得了于主任的脸色?于主任又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所以几个人立刻反唇相讥,把责任完全推到陈学武的身上。

责任也的确是陈学武的,赖是赖不掉的。姚山第一时间就安排陈学武先回公司,让公司司机马上送一台备用的机器过来。拆掉损坏的换上新的。然后仔细查看柜子里的各种元器件,只要被熏黑的全部更换,于主任才闭了嘴黑着脸走了。

事情很快被反应到了分管副总那里,好在分管副总只是问了一句解决了没有?当听到已经现场解决了,就没了下文。

这个事对业务的后续有什么影响,张海强目前不清楚。他能做的就是去严部长办公室,跟严部长道了好长时间的歉,又跑到林丽的办公室,拜托她帮忙留意一下上面部门的反应。

上次许诺林丽业务结束后请她吃饭,合同签了之后张海强请过她,但林丽在电话里拒绝了,说自己只是看张海强顺眼,乐意帮他一次,根本不在乎吃不吃饭。张海强曾经顺道过来给她送了一套化妆品,是自己花钱买的。林丽笑呵呵的收了。

这次林丽听他一说,就笑着说:“这算什么,又不是多大的事,看你吓的,至于吗?比这严重的事多了。”她欲言又止,只是让张海强安心回去就行。

跟林丽接触这么久,她给张海强的感觉好像在机场这边很有根基,很多人和事都不放在她眼里。但若说真有什么根基,怎么会在运保部的办公室当个小职员呢?张海强实在没办法搞明白。

罗亚平对这个事故很是上火。机器损失一台就要万把块钱,并且造成的影响是让人觉得四维公司的实力不够,做事不稳妥。机场这边刚打开的好局面可能毁于一旦。怎么处理陈学武他还没想好,但他先严令姚山,现场每道环节,都要增加一道检查环节,上电前所有的接线,插头都要有专人再检查一遍,确保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姚山又领着现场的几个技术员,请运保车间里的所有工人都喝了一顿酒。第二天再见面,彼此都跟多年的好友一样亲切,才算是慢慢的把事情平息了下来。

这个插曲对张海强影响不大。他也没关注几天,现在他成天忙的跟孙子似的,根本也没时间过多的关注机场那边了。

张海强在凤凰棉机那里,碰到了做业务以来最大的钉子。

罗亚平把凤凰棉机交给他的时候,张海强是充满自信的。在他看来,自己经过半年的磨练,业务层面已经非常的熟练,不管什么样的客户,只要按照自己的套路,经过几次拜访,总是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达到自己想达到的目标。但在凤凰棉机,所有的招数都是无效的。

他首先按照自己惯有的思路,先去拜访凤凰棉机的技术部。但在门卫那里,就吃了闭门羹。虽然张海强礼貌又客气,连递了几根烟,但门卫室的几个人根本不为所动。一句话,说不出找谁,就是不让进。

张海强只能拿出赵琳给他的名单,找到技术部张部长的电话打了过去,他只是含糊的说自己是通达公司的人,来了解一下产品的使用情况。张部长接这个电话的语气就透着不耐烦,说了一句用着挺好,就连声说要开会,挂了电话。

又打了供应部刘部长的电话,刘部长倒是挺客气,不过说自己在外面,不在厂里,请他改天再来。

改天?张海强郁闷了。凤凰棉机的位置非常偏,自己倒了两趟公交车,步行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到了门口,连门都没进就回去?就算别人不说,自己都觉得丢人。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赵琳给的名单里还有一个总工办公室的电话,张海强开始根本没想着打这个电话。总工是企业里的高层了,自己一个小业务员第一次就去拜访,底气有点不足。他原是想拜访完技术科和供应科之后,再去总工办公室去看看,能找到人就进去聊聊,没人就算了。毕竟第一次,见不见总工都无所谓。

现在只能再试试这个电话了。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过会再打,有人气喘吁吁的接了。听了张海强的介绍,里面的人倒是没拒绝,让他把电话给门卫,门卫一脸不耐烦的接了过去,嗯了几声,不客气的丢过一个登记本,让张海强按要求每项都填了,才让他进去。

电话是让门卫直接给挂了的,张海强还没问清总工办公室在哪里呢。进了门,他四处望了望,厂区很有年代感,迎着大门就是一栋四层高的办公楼,办公楼的南边是几排红砖红瓦的厂房,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建筑。办公楼的北面,有一栋三层的新楼,白色的墙面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研发中心四个红色的大字倒是非常醒目。在办公楼前面的空地上,堆满了用塑料布包裹起来的设备,粗大笨拙各式各样,看来是等着货车进厂运走。

厂子虽然感觉破败,但绿化的非常好。粗大的法桐把几条主干道都遮挡的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张海强感到一丝的凉意。

他先去了办公楼,既然是总工让自己来的,先去别的地方就是对人家的不尊重了。一进办公楼,内部的结构也给人以沧桑感。虽然后期肯定经过装修,但时代的气息依然保留了大半。所有的窗户都是老式的木质结构,刷着草绿色的油漆。每个房间的门也都是木质的,颜色却是暗红的。正对着大门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扶手也是木质的。水泥的地面都被磨得乌黑发亮,门口的墙壁上还有一个硕大的五角星,不过是被涂料抹成了白色。

张海强在一楼挨个房间看了看,每个房间都挂着牌子,没有总工办公室,不过供应部倒是在。其他都是后勤和售后之类的。他又去了二楼,看了几个门牌,就看到总工办的字样。门是虚掩的,从门缝里似乎能看到里面有人。

张海强敲了敲们,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着请进,他才推门走入。

办公室面积不大,不到二十平方。室内的陈设倒也不算陈旧,年代感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强。但办公桌后面坐的人,却是年纪明显不小了。稀疏的头发掩盖不住锃亮的头皮,白净的国字脸上颇有笑意,眼袋虽大但双眼却是转的飞快,滴溜溜的将刚进门的张海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张海强赶紧自我介绍,这几句话他说了无数遍,就算是脑子想着别的事,也能靠着嘴巴的惯性一字不差的复述下来。

老人收起办公桌上摊着的报纸,热情的请张海强坐到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你们的牌子我听说过,通达是吧?”老人往前倾了倾身子,脸上绽放着笑容,眼光热切:“我们厂好像就用着吧?”

张海强递上名片,嘴里答道:“是啊,是啊,现在用的就是我们的品牌。所以我才来看看用的怎么样。”

老人收了他的名片,弯腰在旁边的抽屉里翻了几下,拿出一盒名片,抽了一张递给他。张海强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了。低头扫了一眼,名字是李宝明。

李宝明依然笑嘻嘻的,问:“你们厂是RB的吗?”

张海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啥意思。看他一脸的茫然,李宝明又问:“你不是通达的吗?通达是RB的牌子吗?”

原来他连名片都没看。张海强有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通达是台湾的品牌,在大陆生产销售,我是通达在洛东的代理商。”

“啊,这样。”李宝明低头看了看名片,抬头又问:“那我们厂用的都是从你们公司进的?”

张海强暗自皱了眉,凤凰厂采购的关键设备,他一个总工连供应商的名字都记不住,有点说不过去吧?他只能又解释道:“不是哦,是另外一个公司供的,他们是从我们公司采购了,再供给咱们厂的。”

李宝明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看着张海强不再说话。

张海强索性把话挑明了:“公司今天让我来,就是看看能不能由我们公司直接跟咱们厂合作,减少一个中间环节,对于咱们厂的成本是很有好处的。”

道理其实不说谁都知道,减少一个环节,就是少让人赚一次钱,何况天成公司的利润是非常高的,凤凰厂这边能够节省的采购成本绝不是一个小数。

李宝明冲口而出:“这个是尹总负责的。”说完好像是后悔了似的,忙又说:“我可以考虑一下。”

尹总应该就是天成公司老板在凤凰棉机这边的那个亲戚了。看来李宝明这个总工的权利没有尹总大,这本该是他说了算的事。

李宝明的脸上又堆满了笑,起身要给张海强倒水。张海强连忙表示自己来,走到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一杯水,放到办工桌角上,又拿起桌上李宝明的被子,给被子的茶冲上热水。

李宝明笑嘻嘻的看着张海强做这些,等他忙完了说:“我们厂最近在开发新产品,压包机你知道吗?这个产品要是开发成功了,肯定能用很多你们的机器,我到时跟他们说说,应该没问题。”

张海强连忙表示感谢,试探着问:“现在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一些技术上的负责人。”

李宝明面有难色,沉吟半响,说:“技术部负责的出差了,要不我叫个技术过来你俩谈谈。”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打了过去。

“道东,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李宝明的语气很和蔼,“我是李宝明,昂,现在过来。”

电话漏音严重,张海强分明听到那头的人说我正忙着呢,分明是不愿意过来,他怕李宝明察觉了感觉难堪,故意扭头看窗台上那几盆正盛开的天竺葵。

李宝明又强调了几次,才放下电话。笑着说:“一会孙工过来,他是负责新产品电气部分设计的。你俩可以谈谈。”

张海强又表示了感谢,李宝明就说:“我儿子在银行有储蓄任务,你看看是不是能帮帮忙啊?”

张海强又迷糊了一下,搞不懂储蓄任务是啥意思,忽然明白就是常说的拉存款,连忙说:“多少啊?”

“不多,十万就行。”李宝明热切的看着他。

张海强脸上的笑容没变,但心里却骂了一句,这才刚认识,就让自己帮这么大的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十万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但他不能表示出任何的不满,斟酌了一下,他说:“这样吧,我回去问一下,我没这么多钱,我老板那里应该没啥问题。”

李宝明马上说:“好,那你什么时候给我回话。”

“呃,明天吧。”张海强硬着头皮说。

等了半天,那个孙工还没来,李宝明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又打电话催。因为拉存款的事,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有点尴尬,也没啥能聊的话题,张海强夸了几句天竺葵养的好,花开的这么鲜艳,总算是没让气氛太冷清了。

门被推开,一个干瘦的男人走了进来。也不看张海强,直接就问李宝明:“啥事啊,我这正画图呢。”语气颇不耐烦。

李宝明丝毫不介意,指着张海强说:“这是做通达产品的,让你过来谈谈。”

孙工这才瞅了一眼张海强,脸上依然是那副不耐烦的表情,说:“天成公司的?找领导们去啊,找我干啥?我就一个干活的。”

听了张海强的介绍,孙工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点,乜斜着眼看着张海强,语气还是不友好,说:“通达我们不是一直用着吗?没别的事吧?我忙着呢,电气就我一个人,那么多图画都画不完,那有闲空扯别的。”说完径自转身走了。

张海强还没来得及跟孙工交流两句,就被晾在那里。

李宝明的脸色也颇为不满,他尴尬的笑了笑,说:“我介绍你俩认识了,以后你有事就找他。他就是脾气急,人还是挺好的。”

又客套了几句,张海强就起身离开了总工办。刚才在一楼看到过采购部,他想去采购部看看。技术上只能决定用什么品牌,至于说从哪家买,却是采购部说了算。技术可以指定品牌,因为他可以说别的品牌性能不够,但却不能指定从哪家买,你指定了,就说明里面有猫腻。

采购部的里有五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了五个老头。老头是张海强的概念,年过五十在他看来都是老头了。五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也不互相说话,只是偶尔抬手端杯子喝口茶,才让外人知道他们不是打坐入定的。

张海强进去后,并不知道谁负责电器采购。他弯腰对坐在门口的一人问道:“你好,我是做电器的,请问谁负责这一方面。”

那人面无表情的往后一指,幸亏他后面只有一个人,否则张海强还真不知道他指的是谁。赶紧说了句谢谢,张海强就走到那人桌前。

这是一个满面红光的男人,虽然坐着,但张海强依然看出他个子很矮。他的头发往后梳着,额头宽而亮,脸色红润,两眼半眯着正在养神。

张海强弓腰问了声好,然后介绍了下自己。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有多道目光注视,在这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自己说话的语音是那么的惹人注目,脊背上不由得像针刺似的难受。他立刻想到了如芒在背这个词。

那个男人睁眼看着他,听他说完,然后说:“我们是用通达的,但我们有采购渠道了。”他的语气洪亮,并不因为办公室里的寂静而压低嗓音。

张海强刚说了自己是通达产品洛东的代理,还没来得及说自己价格方面的优势,那个男人又声若洪钟的说:“这个我不管,领导让我从哪里买我就从哪里买。”

强装笑脸应付了几句,张海强就像落荒而逃般逃出了供应部办公室。除了留下一张名片,他没有任何收获,连这个采购姓什么都不知道。

技术,采购,企业里的两大关键部门,都对自己这个态度,这让张海强灰心丧气。幸亏自己已经做了半年的业务了,要是刚开始就遇到这样的客户,真怀疑还能不能坚持继续做销售了。

再去找谁呢?难道天成公司的关系做的这么铁,所有的部门所有的人都站他那一边?张海强感到自己犹如深陷泥潭,有劲没地方使。

他站在树荫里郁闷的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半点有用的法子。算了,今天到此为止吧,还是保留点自信吧,继续拜访,说不定能把自己打击的寻短见了呢。

张海强往外走的时候,又看到了研发中心那四个闪闪发光的大字。那个孙工应该就在这里面办公,刚才他来的慢走的急,自己都没给他留一张名片,这说不过去,怎么也得把自己的名片留到他手里。再去会他一面吧。

张海强进了研发中心,门口竟然还有警卫,不过警卫听说是总工让他过来的,也没多问,就让他上去了。

整个二楼都是画板,很多人都趴在上面画着图。这让张海强颇为惊奇。都什么年代了,现在电脑绘图都已经快要普及了,堂堂的省属企业,行业的标兵,却还在用古老的手工画图方式。严重滞后于时代啊。

他问清了电气孙工的位置,走了过去。孙工正趴在电脑上忙着。张海强一看,孙工却是在用一款CAD软件也在画图。看来孙工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他的那些同事要强很多啊。

孙工抬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冷峻,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张海强赶紧掏出名片递了过去,嘴上说着请多关照的客套话。

孙工枯瘦的脸上没任何变化,把他的名片随身一放,说:“你看,我刚才说的不是瞎话,这么多机械设计的,就我一个搞电气的,我哪忙得过来。”

“是啊,是啊,孙工真是太忙了。”张海强赶紧迎合道。

“有事以后再说吧。”孙工下了逐客令。

张海强没了再拖延的理由,讪笑着跟孙工道了再见。刚才上二楼的时候,走的匆忙,没注意整个楼层的布局,这时他发现在楼梯口有个房间,挂着部长室的牌子。一般的办公场合,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在里面隐蔽的地方,研发中心的领导办公室竟然在楼梯口,一上楼就是。他放慢脚步,走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往里看了看,有人在里面。

反正也是一无所获,不在乎再去搂一耙子。张海强赌气的敲门就进去了,也没等里面的人应答。

里面只有两张办公桌,右手边的办公桌旁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正在写着什么。等到张海强的自我介绍开始了,他才抬起头。听张海强是通达的代理商,他笑着说:“我们用的就是通达的啊,用的很好。”

张海强婉转的表达了自己公司在价格方面的优势。这话他已经重复了三遍了,李宝明和那个不知名的采购根本没兴趣听。果然,这个中年男人也不等他说完,依然是笑着说:“我们现在有长期合作的供应商,一直合作的很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机会。张海强听懂了但仍装作不明白,满脸笑容的说:“我们公司不论价格还是售后,都是省内做的最好的,希望能和贵公司直接合作,提供更好的服务。”

中年男人看张海强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客气的说:“我们跟供应商合作多年,不会轻易更换的。如果换了,牵扯以前很多产品的售后服务,出了事领导问起谁都没法交代。何况你们的产品,也是天成公司推荐我们用的,是不是啊?”

这句话让张海强没法再继续纠缠了。人家说的很明白,你们的产品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天成公司推荐,厂子里看的是天成公司的面子,能推荐你们的产品,就能推荐别人的,再纠缠就不用你们的。

就像玩游戏被对手连续打了三个暴击,张海强心灰意冷的出了凤凰棉机的大门。夏日的骄阳如火般照在身上,闷热的空气就像要钻进他骨头里,他感觉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只是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跟多数大企业一样,凤凰厂子四周也分布着众多的小门头,招牌上写的都是供应棉机的各种配件。当初在北山龙腾公司周围也是这个样子,而且张海强在那里还遇到了丁怀山,得到丁怀山的热情接待,并给他介绍了龙腾公司的情况,使得张海强在龙腾公司那边轻松的完成了拜访任务。

他抱着再试一试说不定会有奇迹的想法,挨个门头房进去问了问,多数都是做机械配件的,电器方面只有几家有需求,这些小老板们都是跟凤凰棉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抱着凤凰棉机这个大腿希望能够沾点光。他们对于张海强这样的业务员没丝毫的兴趣,敷衍几句就让他留下资料名片走人了。

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效果竟然是一无所得。张海强苦笑着打道回府。

罗亚平面色沉重的听了张海强的汇报,心里很是恼火。机场那边的事故刚处理完,啥后果目前还不知道,凤凰棉机这边又是白跑一趟。白跑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让他存十万块钱到指定的银行。钱倒是有,可毫无好处的事谁干?

虽然早就领教过凤凰棉机的冷淡,但对张海强的一无所获罗亚平还是不禁心里有气。但又不能直接批评他,毕竟张海强做的已经远超当初布置给他的任务了,虽然没啥效果,但这股钻营劲头还是值得肯定的。再说他实在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也不能画龙点睛的指出怎么才能扭转这种局面,所以他只能安慰着说:“他们厂的复杂情况你这是刚刚接触,做起来的确有难度。你第一次去就能把情况摸的这么透,说明你是用了心的。”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客户我们说什么都要做的,不管是销量还是利润,它都值得我们投入。我派你过去,就是看重你的能力比其他人强,这一点不仅仅是我的看法,其他人都觉得你适合。”走过来拍了拍张海强的肩膀,接着说:“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作业务不仅仅是腿勤快,还要多动脑子。”

张海强不理会罗亚平的高帽子,他更注重的是具体的事情,问:“那个存款的事情怎么办?”

“嗯。。。”罗亚平沉吟了下,说:“既然他说了,就给他办了吧,反正下个月就能提出来。”

虽然不知道李宝明在里面能起多大的作用,但既然他提了,不办肯定会得罪他。目前在企业里能拉拢一个是一个,有啥用处以后再说。

晚上跟韩琪约会,张海强说起了今天在凤凰的憋屈。虽然自己做业务时间并不长,但一直顺风顺水的,从没遇到过如此难缠的。

韩琪笑呵呵的听完他说的,安慰了几句,无非就是实在不行就不做,没必要一棵树吊死这些话。看张海强依然不能释怀的样子,她出主意说:“实在不行,你就让厂家的人帮忙啊。台资企业出面,力度应该比你这个小年轻大吧。”

张海强觉得韩琪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凤凰厂里都是一些中老年人,自己在厂里转了一上午,三十岁以下的几乎没看到。四五十岁的人占绝大多数,这个年龄的人看不起自己这样的年轻人,想让他们说点实话,交个实底,恐怕短时间不能做到。但他们说不定对外资企业的人能高看一眼。自己应该让通达洛东分公司的人帮忙出面一趟。

张海强的心情有了明显好转,既是觉得凤凰公司这边说不定能有转机,更是因为韩琪能够替自己出谋划策。他用力的搂了一下韩琪的腰,想把韩琪横着抱起来,韩琪笑着打了他手一下,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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