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墨色翻涌,墨璇玑一身鹅黄华裙立在那里,眉眼带笑,若是忽略她脚下堆积如山的尸骨与她一双艳血色的眸子,这情景倒是与她同白贤初见那日,有几分相似。
神界赫赫有名的战神白贤此时就立在她对面,手中持着一柄玉色长剑,神色莫测。
两人眼神交汇,白贤脚步轻移,似是想退后几步,墨璇玑却甩出了龙骨长鞭,牢牢缠住了他的腰身,将人拽了过来:“不是不愿负这天下么?后退作甚?白贤,今日你便与我把话说清了,你是否爱过?”
白贤抿了抿唇,一时间只是万分沉默。
到底是没爱过却不想伤了她的模样。
一如当年的纯良。
墨璇玑见他怔愣,束发的竹色发带飘散在风中,散下了三千青丝。
那发带在风中飘转,旧色已不复当年,但眼前白贤这张依旧清冷的脸,她却记住了。
墨璇玑勾唇笑了笑,万物在顷刻间失色,真当是魔界第一绝色。
算算时间,神界众人也该赶到了,白贤眸子里闪过几分痛苦,还是提剑下了手,虚打了几个回合,墨璇玑突然站住。
没了格挡的招式,那柄剑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刺在了她的锁骨间。
好像时空忽然寂静下来,两人定定地望着彼此,墨璇玑眼里柔情似水,看着锁骨间的血晶碎裂,身形开始慢慢消散。
像当日所说的:“宁负我,莫负君,愿只愿君之所愿。”
为了他,她连命都舍下了。
一开始,她不该认识他,也不该爱上他。
但此生,她不后悔。
墨璇玑其实明白,这十三座城也并非她想屠,而是魔界皇室百年便会觉醒魔神的力量,身不死,力量不消,此番她,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问的那句话,纵然他未曾回答,但她问了,此生便也无悔了。
死在他手上,她甘愿。
片刻后从神界迟迟赶来的众多神君,不知前因,只见后果,两人之间的纠葛众神不是不知,望见这一幕只得腹诽,白贤战神的心狠手辣,百闻不如一见。
谁不知血晶之碎痛楚更甚与剜心断骨,战神本源为玉竹,果真竹本无心,这举动倒也无怪了。
想来那魔界公主倒是可怜痴情人,可这情却托错了人,魔神力量觉醒,反而好在碎了这黄粱一梦。
只愿世间再无痴心人吧。
待魔息散去,原地只余下一颗黯淡的魂珠,众神见白贤收好那颗魂珠,唤起剑魂便朝九重天之外赶去,不知是何意图,看着这一系列变化的众神满腹疑惑,一时忘了阻拦。
天帝来迟,挡下了回过神来欲去寻人各神君,讳莫如深:“若是他想做的事,不是尔等能拦下的,何况那个方向,是那位的宫殿。”
星君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抬头:“白贤君莫不是要找那位做什么交易?简直糊涂啊!”
天帝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摇了摇头:“只可看出这是白贤君命里的劫数,全看他个人造化了。”
既是劫数,便是太过执念,往后之事已不是天机可勘破,竹子本该无心,却生了情,这一段,太过荒唐。
叹只叹在,情字可怨。
将离山上的芍药在九重天之外开得如火如荼,似梦似瑰,山顶的宫殿修建得大气张扬,比天宫还要奢靡铺张的墨色寒玉宫墙与九百九十九阶血玉台阶相映相衬,愈发显得相得益彰起来。
洛神隐虽是神尊,却长居九重天外的将离宫,本源为宇宙本灵,是上三界有名的尊贵,战力更是凌驾于众神众魔之上,但不爱管事,神尊不过是个名号罢了。
若只是这些倒也无谓,可神隐这人偏生偏执得很,只因喜欢墨色翎羽玄衣,那黑凤凰一族便不再存在,他人还不能多嚼一句舌根。
将离殿上尊位铺着由凤鸾软羽织就的缎被,神隐就那么肆意地倚在那,手中执着将离山上的美酒灼华,集风光霁月天地之息与一身,光华流转,好似世间万物纷乱都在她唇边的这一杯酒中,叫人顷刻便要醉了过去。
令人自愧的光芒倒是与那位无二,只是神隐笑意间漠视众生的寒凉,令人心生望而却步的胆寒。
她那双深渊有海的眸子,太平静,也太空洞了。
白贤跪在血玉阶前默默看着神隐饮酒,他多少知道些这位的脾性,不是个好相与的,既不开口,便是不想搭理你,就算换了天帝在这,也得低头认小。
神隐举杯将灼华饮尽,慵懒地抬抬眸打量白贤,天色甚早,这人却坐拥满怀的月色,果真是白贤一贯的风姿:“玉竹君今日莫不又是来找本尊讨罚的?”
白贤一身铮骨战甲未褪,甲衣上闪着寒铁的光,整个人愈发显得清冷:“白贤有事相求。”
神隐执了骨杯在手上把玩,唇边还是那抹亲和的笑意:“哦?本尊为何要帮你?”
“因为尊上活得没甚意思。”白贤依旧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但这话,三界之中谁说了都得受个绊子。
洛神隐是什么人,平时笑吟吟的样子不过表象,实则是个笑面鬼煞,是三道六界中比魔神还要杀人不吐骨头的存在。
白贤这话说得太大胆,正等着神隐发怒,可她眼里哪看得见什么情绪,依旧那副笑脸:“本尊是活的没意思,玉竹君才把这将离宫当自个家说话了,那本尊便也靠你给自个儿解解闷,你便上了这将离殿再来同本尊讲话吧。”
将离宫一贯的规矩,得饶人处不饶人,来者有事相求,不是不可,只要付上相应的报酬,就算是无垠地狱里的死魂都能给你要回来,不过神隐不是个善心的,来人需一步一叩首上了这将离的九百九十九阶血玉阶,自行了断因果,有什么事都得容后再议,至于帮不帮你,全看洛神隐心情。
待到神隐小憩过后,白贤才上了殿,好歹是位神君,无甚外伤,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神隐勾勾手,被白贤妥帖护在护心镜内的魂珠落在她手中,仔细瞧能瞧见灰黑之下的缕缕裂纹:“璇玑不过是你的一段因果罢了,冗长的寿命摆在未来,何不再去寻个妙人,岂不快哉?”
白贤埋首,眸中光彩明灭不定:“白贤已是负过她一次,此番若是用魂飞魄散换她,也是换得。”
可神隐偏偏不吃这深情款款的一套,世间情见多了,再轰烈也不过云烟一场,随风而逝罢了:“但玉竹君可曾动过真心?”
见白贤沉默,神隐冷哼一声:“什么换不换得,做戏便也罢了,神界那些腌臜事本尊便也不点破,你们玩弄谁不好,偏偏让你惹上璇玑,魔界皇室一向深情,璇玑又是个死脑筋,栽在你身上你就好好待她,如今又弄出这档子事来?现在想起补救了?当初干嘛去了?她苦苦守望你百年,你呢?璇玑的情你是作践不得的。”
“白贤知错,”白贤俯首,眼底涌上一丝挣扎,“璇玑她大好年华不该折在我身上,还望尊上成全。”
神隐拂袖坐会尊位上,又拿起了酒杯,摆摆手让他坐在一旁的骨椅上:“料想你也是没听进去,玉竹一族就是麻烦,当初就该让你祖上不要设下那劳什子的封印,七情六欲都不可有,这神仙做着着也没甚意思。”
白贤落座,再抬头是却刚好撞进神隐一双眼里,只觉得那双眼是从银河深处凝练出的深邃,只一眼便要看穿你的灵魂,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仔细琢磨神隐方才的话,白贤眸子暗了暗,想来也是,他欠了墨璇玑太多,如今要还,也怕是几辈子也还不清了。
但稍稍停顿一会,他还是开了口:“白贤自知欠她太多,而血晶碎又有如魂散,入不了轮回,一生折在我一人身上,实在不值当,白贤愿献出三层灵魂之力与神骨,换璇玑回来。”
众生灵魂有六层,三层灵魂之力献完,白贤这战神的位置,也只怕是坐不稳了,更别说还要抽神骨,怕是要直接陨落下上三界。
“谁稀得你那破神骨,你现在坐着的椅子可是八荒大泽龙神的神骨雕就的,你那副竹子留着好好支着吧,本尊可不想璇玑回来后又来找我兴师问罪。”神隐收起了笑意,语气有些孩子气。
白贤起身朝神隐拱了拱手,又是那副谦谦公子的德行:“白贤不胜感激”
神隐放下酒坛,抬眸瞅了瞅白贤,又是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聚魂之法本尊是有,不是为了璇玑哪能白便宜了你,日后不必一副神界官场的样子,本尊看着心烦,赶紧给本尊坐回去。”
说是不用客客气气,那也不知道是哪位洛姓神尊非得让来客客客气气的给她磕头上着将离宫。
神尊的心思你别猜。
白贤只得再谢神隐,还是坐回了骨椅上。
神隐招招手,从一旁走出个同是玄衣的男子,剑眉星目,神色淡漠,一双睡凤眼是将醒欲醒的凌厉,暗红色的眸子像团将燃的火焰,摄魂至极。
这余容已是跟了神隐三万年了,是神隐第一个自愿救下的人,彼此早已熟悉到骨子里。
“尊上有何吩咐?”余容开口询问神隐,其声如玉翡相击,泠泠而华丽。
“本尊将去三千世界替璇玑寻回她的碎魂,余容你是留在这将离宫,还是同本尊一起去。”神隐想到马上就要告别灼华了,迅速地给自己续上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余容低眉将空酒坛收好:“全凭尊上吩咐。”
“罢了罢了,本尊也料到你是这么个说辞了,”神隐晃了晃脚,准备站起来,“那么玉竹君就同我二人一起去吧,三千世界集魂具体要多久本尊也不清楚,看你个人造化了。”
白贤起身再拱手:“白贤明白。”
神隐唤出三千山河图,画了个阵法,正准备踏进去,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抽出一根红线绑住了白贤与那颗魂珠:“玉竹君到了三千世界中便不会再有如今的记忆,这绳子是月老的本命法器,如今拿它捆住你们,也有个灵魂呼应,你便照着这个去找人。”
白贤应下,与余容一并踏入阵法图中。
黑夜降临,远处的光芒彻底被吞噬,不过天空星群遍布,不由让人开始憧憬明日的晨光。
将离山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风吹过芍药发出的轻微声响,整座宫殿和众生一起,期待明日的希望与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