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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睡前插曲

时间悄然来到午夜时分,浓雾笼罩下森林也进入了梦想,到处一片寂静和清冷;偶尔从某个角落里传来一阵夜行动物的叫声,伴随着大颗水珠撞击地面时发出的响动,一起构成了环绕在入眠者耳边撩拨不去的深沉梦境。

年轻人和大黑蚁各自躺在自己的角落里,都没有睡着,想这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事。房间里的灯火还在亮着,这让生平第一次睡在森林里的年轻人感到舒适而安全;那些分量不多的松油还真是耐用,真没想到可以烧上整个晚上,他这样想着。晚餐已经结束很长时间了,从头到尾只喝了点汤汁的他此时又觉得有点饿了,虽然感觉不是很强烈,但那隐约的撩拨感总让他没办法安然入眠。然后,毫无征兆地,他又想到了稍早之前趴在窗户上看到的情景。

实际上,他们刚一结束桌上的晚餐,大黑蚁就宣布休息时间到了。他甚至都没心管餐桌和地板上的狼藉不堪,就一下子倒在了那张宽大的平板床上。一向不喜欢早睡的年轻人揉着仍然瘪塌的肚子在房间里慢悠悠地走了几圈,因为感觉实在无事可做,就把饭后的杂乱局面收拾了一下。可是做完这些后他还是不想睡,出去散散步,又没那个勇气;深夜独自出门,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百无聊赖的他搬了把凳子坐在窗前,想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看看午夜时的森林是什么样的。

窗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木纤维,据说是用蚁蛛很高超的编织技术制成的。这种木纤维不但可以极好地隔绝光线,同时还拥有单向透光性;当被用在窗户上时,房间里的情景不会被发现一丝一毫,而屋里的人却可以毫无保留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不过,这种制作精良的纤维窗衬的本领还不止于此,它的另一个广受好评的本领就是超视距能力。在编织的过程中,通过对木纤维的排列方式的巧妙组合,一张合格的窗衬不仅可以做到单向透光,还能在内侧床衬表面形成一种类似望远镜的聚焦功能。在这种性能优越扥的窗衬的帮助下,森林里无数个秘密的基地被巧妙、毫无觉察地隐藏了起来,无数双眼睛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悄悄地留意着森林里的一举一动。

年轻人通过超视距“望远镜”看到了眼前正在熟睡的森林,虽然有窗衬的帮助,但是由于浓雾的原因,他的视线还是受到了很大一部分影响。最初一段时间,一切都悄无声息,好像整个世界都落入了深沉的梦中。不过他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之所以感到那么安静,很可能是因为这个秘密基地的隔音效果太好了。

他再次想起了朋友跟他说过的这个世界里的美好种种,什么享用不尽的美食啦,放荡淫乱的姑娘啦,种类丰富的娱乐啦,悠闲自在的生活啦。不过,他现在却对这些诱惑力十足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他只看到了此时他正体验着不便和失望。这个看似充满活力的世界似乎没有夜生活,起码他现在没有感觉到。朋友刚吃完晚餐甚至连个饱嗝都来不及打就一头扎在了床上,这样无礼的对待他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在另外一个世界,吃完晚饭后,他有着丰富的娱乐活动的可以进行,每一种都可以让他在心满意足中度过睡前时光。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发现立刻躺下睡觉成了这里唯一的饭后活动;这种糟糕的体验让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跳到了老年生活模式中。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可以在这种无聊的生活中生活那么久,而且似乎还没有任何想要改变这种状况的意图。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轻松自在地来上一场晚间散步,再也没办法跟几个好朋友半夜出去聚餐,他就觉得难以忍受,痛苦地差点吼出声来。

愤怒不满的情绪让他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虽然有些荒谬,却怎么也摆脱不掉。他把大黑蚁看成了他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这种想法在理智清醒的时候是绝不可能被信任的,然而此时的他差不多已经昏了头,对丰富夜生活的热切怀念让他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他开始把怨气撒在任何能找到的活人身上了。

总得来说,他的想法很简单,不过是在朋友的脑袋上开个洞,用臭烘烘的的唾液啐他一脸,或者用根棍子捅他的肚子,把他的肥硕的屁股踢个稀巴烂,最后一脚踹到床底下去。唉,可是像通常一样,他只有想想的胆量,却没有行动的勇气。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只敢躲在那些给他带来痛苦的家伙背后说说报复的话。

当他还在和自己过去不去的时候,一只出来找东西吃的夜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眼前的一根树枝上。在它的爪子下,躺着一只正在不断扭动着的青虫,但是看上去并不是很痛苦。正无聊至极的年轻人很高兴能找个消遣的对象,这可以让他暂时忘记生活的不幸,当然,还有他自己的不幸。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从夜莺一张一合的嘴巴来看,无疑它们正在进行一场私密的谈话。年轻人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想要听听它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这个秘密基地被隔绝得密不透风,一丝声音都没办法溜进来。正当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发现了窗角处的一个明显凸起;它跟周围平滑光洁的环境格格不入,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得突兀、不自然。

年轻人用手在凸起出按了按,扭了扭,接着,一根蓬松细长的软木塞被取了出来。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软木塞上纹着的精美花纹,清晰响亮的交谈声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哈,瞧我发现了什么,这肯定是个消音塞了。这个小房间还真是暗藏机密啊,明天我一定要问问这家伙房间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依靠在窗台上;不过他不确定外面的那两只家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每一个动作,每一口呼吸都显得格外小心。于是,在一间秘密基地的掩护下,他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小子,你最好老实点,这样扭来扭去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不用白费那个功夫,你是不可能从我手心里逃掉的。”

“夜莺是吧,请允许我亲切地喊你一声莺兄。不过就像我们都知道的,我并没有跟你套近乎的意思,完全是出于礼貌的考虑。至于你刚才说的话,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很赞成,我完全有理由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哪怕在这中被威胁的情况下。”

“所以你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

“哦,这是毫无疑问的。一只顶天立地的青虫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具有临危不乱的能力,处境越是危险,表现出来的冷静就应该越明显。事实上,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压在某个家伙的脚下了,而且有理由相信,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小子,你看上去很有信心,不过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你是从哪弄来的这些迷之自信。”

“作为青虫一族的天敌,你应该知道,一只正直的青虫是从来不会说谎的。虽然我们有时确实有些自信过了头,但只有我们才知道,那完全是实力太过强劲的原因。”

“你没必要跟我扯那么远,这会让我以为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不论你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你都别想从我的手心里溜走。堵上一只夜莺的尊严,你今晚已经死翘翘了。”

“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一只合格的青虫是绝不屑于做这种有失尊严的行为的;即便没有一只爪子压在我们身上,逃跑的念头也不会出现在我们的脑袋里。所以,莺兄,我有个建议,你完全没必要这样紧张,放开这支爪子吧,让它也休息一会。”

“小子,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呐,爪子已经放开了,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机会从我手里逃掉的话,尽可以试试。没有这点自信,谁也不敢在这片林子里过活。”

“说的不错,莺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那么,小子,能不能说说你到底在扭些什么;从我抓到你的那刻,你就不停地扭动,到现在还他妈停不下来。我就想问问,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可不想让一只停不下来的青虫在我的肚子里乱搅和。”

“莺兄,如果我说自己正在做俯卧撑,你可能有些不信,但是毫无疑问,我确实对这项运动非常热衷。作为青虫族中的一员,我很清楚我们的长处和弱点。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一战不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落到天敌们的手中了;你虽然很强壮,腱子肉也满身都是,但在我遇到的天地中还算不上最嚣张的。如果你以为在我所有的逃离中都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那就大错特错了。上帝不会每次都照顾没有实力的家伙的。”

“小子,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这跟你的‘多动症’又有什么关系。”

“莺兄,上帝永远是公平的,他确实给了你们强健的体格,但是很明显你们没有脑子。这些看起来滑稽的锻炼当然有它们自己的效果,一只理智的青虫是不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任何毫无用处的运动上的。根据我多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一只被压在天敌爪下的青虫要想成功逃脱,最能仰仗的就是他自身的身体素质。仰卧起坐只是众多锻炼科目中的一项,主要目的是增强背部的抗击打能力,以及提高在某些私密情况下的繁殖运动的表现。除了这个,还有一组配套的运动需要做,比如俯卧撑,平板支撑,立定跳高,等等。正是这些具有针对性的训练让我具备了高超的逃逸能力,即便在数量众多的天敌的严密看守下,我仍然能顺利逃出生天。”

“所以你是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吗?一刻不停地扭动也是为接下来的逃跑做热身吗?”

“不,莺兄,不要误会,我没有打算调动自己这身精壮的肌肉,而且我刚才也说了,我没打算溜走。”

“那你今天是准备栽在我手里了?”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在我遇到过的所有天敌中,你算不上是能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逃脱技艺只有在比较棘手的情况下才会使用,对于你,我的莺兄,智商上的压制就足以让我摆脱眼前的麻烦了。”

“小子!你什么意思,临死之前,把话给我说明白;你是看不起我的体力还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都是。”

“你他妈的,给你的仁慈你当成软弱了是不是。还从来没有哪个小东西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你要不是胆子太肥了,就是真得活腻了。既然这样,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从我手心里跑掉。”(青虫再次压在爪下。)

“你看,莺兄,这就是你们莺族一贯的毛病,稍微遇到挑衅就炸毛,不知道情况的旁观者还以为你们真是那样的呢。在我们那有一句俗语:一直聪明的青虫是绝不会让自己被情绪掌控的。这就是你们空有一身腱子肉,却只能在这片林子里捉点虫子吃的原因。”

“小东西,你觉得自己很懂我们吗,你以为自己说的都是真理吗。告诉你,莺族自有自己的骄傲和光荣,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抹黑的。而且,你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不抓你们这些小东西,我们难道要吃素不成。”

“莺兄,不瞒你说,我曾经有过一次印象深刻的远行,到达了远海之滨,深林之源。在一片荒凉苍茫的高原上,我亲眼见到了你的一群远房表亲。他们和你们有着类似的相貌,只不过看上去更强壮,更威猛,个头差不多有你们两个大。我鼓起勇气和其中最漂亮的一个打了声招呼,那家伙看到后几乎一下子瞬移到了我的面前。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友好而诚实地回答了我,没有一点骄傲自满的态度。我从他那里得知,他们一族本来是从森林中向外迁徙的一支,因为某些原因,在这片荒凉寒冷的高原上定居了下来。为了抵抗寒冷,他们开始变得越来越大,羽毛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在食物方面,他们的选择不多,除了一些地鼠、野兔外,有时还捉些鲑鱼、水蛇之类的。不过,他们是从来不屑于吃虫子的;哪怕在食物匮乏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对在他们身边爬来爬去的蠕虫多看上一眼。”

“这能说明什么,一群躲在山窝里的傻大个,我根本不屑于跟他们比较。”

“莺兄,你当然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在我看来这里面满含嫉妒的味道。”

“小子,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自己那副傻样?”

“哦,我觉得有很多方面。比如他们的膀子就相当地宽广,展开的时候几乎遮天盖地,轻轻扇一下就狂风大作。跟他们比起来,你的简直就像两根小木棍了。”

“小木棍?你个小东西,你给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这他妈到底是不是小木棍。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打翻在地,挥动时产生的冲击力也足以和一场龙卷风相媲美。”(展开翅膀炫耀。)

“嗯......看上去确实挺不错,是有那么一点威严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觉得只是虚有其表,要是能让我爬上去查看一下的话,我相信自己会给出公正的评价的。”

“小子,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上来。”

(青虫爬上了夜莺的翅膀,抓着其中的一根羽毛荡起了秋千。)

“现在看来,强度是够了,只不过还是不太完美。”

“你还想怎么样?”

“莺兄,要知道只有强度是远远不够的,一双完美的膀子还必须具有优良的稳定性和协调能力。”

“要怎么做?”

“你必须保持这个姿势转上几圈,停下的时候如果能保持膀子的稳定不动,那就能证明这确实是对好膀子。”

“好,你等着。”

(夜莺转动,青虫在其身后跟着翱翔。)

年轻人看见青虫从树枝上掉了下来,而那只夜莺还在愚蠢地转着圈。很明显,这是青虫想出来的脱身之计,在不使用自己良好的身体素质的情况下用智商摆脱困境。

两个家伙的谈话停止了,年轻人偷偷看了看,夜莺在执着地转了几圈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要不是那双强壮有力的爪子紧紧抓住树枝,它肯定早就跌到树下去了。

身后传来了大黑蚁咯咯吱吱的磨牙声,看样子已经睡得深沉了。年轻人把消音塞重新塞上,屋子里再次变得悄无声息。他觉得有点困了,或许是被朋友的睡眠传染的结果。他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感觉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饿着肚子睡觉,真是一种糟糕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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