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基地的训练大厅很空旷,没有任何活物。
但是目之所及的杂物横七竖八地胡乱丢弃着,想来必定不是有意如此,而是原本正常训练的人们仓皇避难来不及收拾,所以才显得混乱。
然而那松并不在乎,他只在乎杀戮的快感,和超级武器傍身的得意与满足。
他索性坐在一架梯子上,望着杂七杂八的各种道具,心想同样是东西,有的一文不值,而有的世所罕见,就像人一样,庸庸碌碌的众生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永远需要出类拔萃的优秀精英来领导,来统治,或者来奴役。这是被人类这个种族的所有历史所无数遍明确过的,从前是这样,今后也必然是这样。
而他,则坚信这一点。
莫如非通知了马戏团里每一个人,使他们有时间疏散避难,然而这么多人能去哪儿呢?
碧水公园里,恐怕只有“耐心”号的庞大体量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然而他们却没有去,因为那里有艾因思的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伸缩门系统的控制柜,不正是这位凶神恶煞要去的地方吗?
所以莫如非带着大家伙儿来到原本的假山中防空洞,现在的镜面迷宫避难。
可这么多人,又带着诸多动物,移动起来当然很缓慢,浩浩荡荡的人群难免掉落下些小物件,这也给那松提供了追逐的线索。
那松侦查经验丰富,对此心知肚明。他不是不想追,只是没必要。
他要找的人不在其列,违禁物品也不在里面。
那松休息片刻,扯过快幕布擦掉伞尖上的血迹,又一次站了起来。
这次,他要想个办法交差了。
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仿佛在自家后院闲逛,那松走出马戏团基地,直奔今天的主题——“耐心”号游乐船。
好在莫如非提前用电话通知了艾因思,给了他少许准备时间。
然后,那松就从捕猎者变成了瓮中之鳖。
首先开启的是超空间“门”系统,那松刚走到碧水湖边的堤岸上,还没来得及思考蹬舰的方法就感觉脚下一软,整个人呲溜掉下,然而却并未落在任何物体上,他只是在分秒不停地维持着掉落的状态,从空气中掉进空气里,然后在半空中循环往复。
紧接着开启的是虚空间“膜”系统,那松本想打开时间炸弹借以脱离超空间囚牢,怎奈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大伞伞柄的控制扭,就连带着时间炸弹的大伞一起穿过了“膜”进入虚空间。失去质量的物质只能维持原本的结构,失去了原本的理化作用支撑,时间炸弹变成一团连握在手里都不可能的虚粒子。
两扇门,一张膜,无穷套叠。
那松懵了,要说超空间囚笼,他是知道的,甚至还亲自用这个关押过别人。但虚空间的特性是他完全陌生的,只好在一阵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平静下来。
“恭喜你,成为第一个亲身体验‘超虚空间’的人,我们不会保障你在试验中的人身安全,也不会……”艾因思的声音不知怎地出现在他耳中。
“少废话,知道我是谁吗?本官是哈迪温伯格徊徉部部长,哪个无名鼠辈胆敢放肆?”
“呦呵,还是条大鱼。”
“快放我出去,不然等着你的就是制裁!”
“呵呵,制裁是吗?很好,不如我先制裁了你!”
艾因思坐在自己实验室的旋转椅上,稍稍想了想,然后在仪器上轻轻拨弄,举手之间大计已成。
那松再也不能狂妄了,因为他的头顶已经紧贴在自己的鞋底上,见多识广的他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超空间囚笼在压缩。
如果不想办法尽快脱离,很快他这个大活人就会被压缩进很小的空间内,如果不阻止这一进程他最终会变成罐头形状的碎肉。
还好,因为要用这一招就必须撤掉虚空间,使得他能再次掌控时间炸弹。
大伞张开,然而不能全开,因为那样的话伞边会被超空间边框切割掉,那松只能半开大伞,然后蜷缩着躲进内部,准备启动时间停滞。
一旦时间停滞生效,他也就彻底变成了活靶子,一块停在半空的丝毫不能动的活靶子。
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确保有人能把自己从这窘境中解救出来。
而这个人,不是他的任何一个手下,因为他们都没这能力;这个人只能是他的上级,并且能很快理解他的处境又掌握足够相应设备的人,这样的人在他的社交圈里只有一个:徊徉部总部部长——杨未了。
信号发出去了,然后那松紧闭着眼睛,呼出肺里的大半空气,启动时间炸弹。
顿时,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和那把半张的大伞一起悬浮在两扇门之间,不再掉落。
艾因思从监控器里看到这情景,有些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凑近仔细看,确定不是监控器的问题后,也为那松这种敢于自困自身的决绝震惊。
然而,震惊之余,他也大为放松,因为强敌已去,威胁不再。
莫如非飞快投入善后工作,她第一个要救的是阳正东,那个为了让她逃跑与那松缠斗,不幸断了只脚的人,那个原本是来找工作却成了她救命恩人的人。
然而,人家根本不需要她救。
断裂的脚腕处已经用碎布包扎妥当,阳正东寻回了失落的左脚,在草地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今天可真是,怎么说好呢……”
莫如非语无伦次了。
望着断脚,双手紧紧捂着下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个没完。
“莫总,如果你能停止悲伤并帮我叫部救护车的话,说不定断脚还能接续得上,请控制情绪,做好你该做的事,好么?”
莫如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叫救护车。
“你怎么,这么的,镇定?”
“我参加过三次大战,断手断脚是小意思,最惨烈的时候我们除了头什么都不抢救,因为哪怕是死了,只要大脑还残留意识就能用设备复刻,然后转录进光脑里,只要转录完成这个人就能永生,所以那时候的战士们都拼的很,个个都不要命,因为能死而复生。”
“我听说过,可是,光脑不是全部流放去月球了么?”
“管它去哪呢?至少这个人的灵魂还在,你说是不?”
莫如非在此抢救伤员不提,且说艾因思,见那松启动时间炸弹困住自己,就撤掉了上下的“门”与“膜”两大系统,解除套叠。然后一身轻松地走出实验室,站在巨舰甲板上望着碧水湖上半空中的人影,长叹一口气。
“哼,煞风景,这一炸,不知道要几十年几百年才能解脱,你还真是拼呢!为了抓捕我,值得么?”
“值得。”
艾因思没有心理准备,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到,扭头看向旁边,只见来者身穿古装,宽袍大袖,长襟光洁,手里攥着一卷白绫,脸上带着笑。
“你是谁?”
“本部姓杨,名未了,现任徊徉部,部长。”
“又一个部长?你们徊徉部有几个部长?”
“只有我一个,他们都是分部的,算我手下。小兄弟好厉害啊,居然这么快就能善用伸缩门系统,若是能走上正道,想必前途无量啊。”
“哦,那玩意的开口能伸缩就叫‘伸缩门’,你们还会不会起名?难道你生个孩子就叫六两八两么?”
“名字是发现者起的,想必你也已经给那个东西起好了名字。”
“哪个?‘膜’系统?”
“你看看,原来是叫‘膜’系统,那么它有什么用呢?”
“切,跟你个大外行解释得花好几天时间,我可没那闲工夫!”
“你会有的,而且很多。”
杨未了将宽大袍袖舒展开,只一拂,艾因思便被卷进去,牢牢锁住,挣扎不能。
接着,“耐心”号游乐舰上升起一团诡异的暗影,像朵形状奇异的云,飞到那松的时间炸弹处,伸出另外一只手,长袖拂去,一颗时间炸弹甩出,加速了空中那松被困的区域,以快和慢,两相抵消。
那松解脱的同时就开始往下掉,然而他身手不凡,眼疾手快地抓住杨未了的脚腕,继续挂在半空。
“部长,谢天谢地您来了。”
“小松,怎么回事?”
“还有另外一个非法系统存在,不过没见过,用处未知,请您小心。”
“不要紧,我已经抓住了疑犯,派你的人来接手,好好审审他,别放过同党。”
“是。”
杨未了虽然带着两个人,不过飞行的速度一点也不减,竟然就这么飘飘摆摆地缓缓降落在岸边。
放掉那松,杨未了稳稳站在岸边,袍袖舒展,这才解开艾因思。
那松忙上前铐住艾因思的双手,防止他跑掉。
“他挺关键,尽量争取过来为我所用,明白?”
“是,小的明白。”
“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不敢劳动您,剩下的请交给我。您放心。”
“已经出了一次意外了,还怎么让我放心,你们呐,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也好让我享个清闲。”
杨未了敲了敲那松的头,算是惩罚。
“卑职疏忽,卑职会写检讨的。”
“去吧。”
见那松推搡着艾因思渐行渐远,杨未了也不再端着领导的架子,背起手在湖边踱步。
大部队很快通过超空间进入“耐心”号,里里外外搜查,拿走了两大系统,然后并没有抓更多人,就原路撤离。
日上三竿,草木正是明媚旺盛,郁郁葱葱,杨未了望着那艘面目全非的“耐心”号,回忆渐起。
当初,他带着几位美女乘游艇长途穿越大洋,风光无限,人生正当时。后来也因为年轻气盛,不谙世事,被人几句话说动了心思,答应下来替人解决难题。
这难题,就是月球阿尔泰危机。
由于月球矿物及月壤的开采,致使地月相对质量出现变化,月球轨道发生变动,因此阿尔泰环形山出现震动进而崩解,危及月球整体安全,灾难造成的损失大到无法估量。当时月球人建立的月影国找到杨未了,许他半个国家,请求他解决阿尔泰危机。危机解除了,然后半个国家变成了整个国家。他把月影国出卖给悬星阁,因此换了徊徉部部长的功名,以及一应科研资源。谁知,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能有原创性的成果面试,所做的都是对月影科技的逆向工程及衍生研究。
甚至,他内心深处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出卖朋友换来的功名将他那颗原本澄澈透明的探求真理之心污染掉,再也不复当初。
事到如今,解决阿尔泰危机成了他唯一的成果。
科研逃兵又去从政,真可笑。
真合适。
杨未了在湖边站了会,怀念过去让他感觉不太好,随即回身望了望四周,打算开启超空间回他的总部。
上午的公园人很少,没有孩子的嬉闹和老人的闲聊,连小贩们都还没出来摆摊,游乐设施也都尚未开放,附近静如虚无。
他打算在附近吃些早点再回去,毕竟这么远的地方很少来。
一片静谧中,就在他穿着宽袍大袖的古装即将走出碧水公园大门的时候,莫如深骑着怪兽往里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