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婷瑶住进了柳府东园偏房?”红笺靠在陆彦白胸前,陆彦白抚弄着她的发丝,几缕头发弄得她痒痒的,往常红笺都会和他笑闹,可现在她表现得极为安静。
有些事,兜兜转转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变,或者说是命运的颠倒。
许月芜这次没有送给他宅子,但贾悟甄送他的竟是他前世那一座,东园偏房,正是许月芜当年命陨的地方。“怎么了?”陆彦白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红笺在他唇角回吻,“我只是有些感叹,当初有多少人说贾婷瑶是低嫁了,谁知道她现在沦落至此。”
“卿卿,你对柳沅的关注太多了。”陆彦白把头放在她的颈间,带些吃味地撒娇。“允清别闹,你还不知道我只想把他坑惨。”陆彦白此时倒是有些可怜柳沅了,被他家卿卿惦记上的人,就没几个会有好下场。
庆安十九年,吉日颇多,四皇子娶妃在三月,五皇子在七月,七皇子在十一月。是年夏,皇七子煖被立为太子,太子大婚那日,明明已近寒冬却见群鸟盘旋于空,众人皆以为是大吉之相。
皇三子灿在这年里看清了帝心所向,多有不满,而他挣权夺势的吃相实在难看,帝王忍让再三,实在无奈下将其封为西域王,封地是国土最西边,大片沙漠和绿洲的少人烟之地,允其每五年回京述职一次。老帝师年纪大了,不好再请他来教导太子,景文帝思索片刻后反倒是请了文远郡王做太子太傅,他不是没有想过许博裕,但许氏一门,荣光太盛,他私下里还是担心的。
君王口口声声说念着许文修,但许文修若是到如今还安然活着,恐怕这情谊就不见得有多少。再多的感情也会败给猜忌、败给权势、败给岁月滔天。这样看来,陆氏有意的避其锋芒倒也是好事。帝师也看清楚了自己教授的学生心里想着什么,教出一个合格的帝王,就不能指望有太多的师生情,许氏,看来也要收敛锋芒、明哲保身了。
深宫,张皇后对着昏黄的铜镜,镜中人脸上生了纹,乌发间零零散散夹了白,“阿音,别拔了,本宫看得见。”身后宫人止住手。“本宫老了,再遮遮掩掩又有什么用?”张皇后比帝王还长三岁,如今近六十,确实不年轻,“阿音,头饰少插些,左右没有那个必要了。”她像是看淡了,无论是谁登基为帝,她都能保持着太后的荣光,争抢了一辈子,年老了想过几天安稳日子,老七是个孝顺孩子,以后和安贵妃她们几个凑一桌打马吊,想来也悠闲,她这般想着,嘴角牵起淡淡的莫名的笑。
她知道,这么多年后宫女子争奇斗艳,也没有一人能够进景文帝的眼,他谁也不爱,他爱的人早就不在了。
“卿卿,你拿雪梅酒热了给我吃嘛。”古董羹氤氲起薄薄的热气,模糊了青年的脸,红笺笑着看幼稚的情郎,还是依了他,拿了去年采梅花和梅上雪酿的酒,在古董羹旁又架了一个锅子烧酒。陆彦白这下子满足了,殷勤地把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涮熟了夹给红笺,蘸酱是他用芝麻混着芫荽和北地的大酱调的,吃着也别有风味,肉食、萝卜白菜什么的素食进咕嘟咕嘟滚着水炮儿的铜锅里一煮,熟了就沾着酱一起吃,末了喝点烧酒,冬日里,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
“卿卿,我会唱戏,我唱给你听可好?”陆彦白喝多了酒,微醺,眼边一抹飞红,倒像是戏子揉进了眼窝窝的油彩,红笺应了好,她本以为他只是胡乱唱些《牡丹亭》里柳梦梅或是《柳荫记》里梁山伯的词,哪知这人捏了嗓子,开头就是,“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东升。”竟是青衣!陆彦白冲她一瞥,丝丝哀怨、淡淡愁绪,眉眼明媚,虽英气,但风情更胜娇娘,“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红笺闭目听着,“卿卿,怎么了,怎么哭了?”陆彦白将她拥入怀,“是我唱得不好吗,哎呀,难听到让卿卿哭了,是我的罪过。”他轻拍她的脊背,低声哄着她。
“允清,我上辈子是不是见过你,你是不是也这样给我唱戏?”红笺趴在他身上,眼泪濡湿了陆彦白的衣衫,这话是她带着哭腔说的,说完就眼巴巴地盯着陆彦白。
“卿卿,你也梦到了吗?遇见你之前,我常做梦,梦里啊,我在唱戏。我站在一个大戏台子上,穿红戴绿,青衣扮相,咿咿呀呀地唱,台下阵阵叫好,看官们拿镯子、金块、戒指往上扔。可我不想唱给他们听,我只想要那个小姑娘听,小姑娘缩在墙角,两颗黑眼珠直直盯着台上,咧着嘴傻笑。她听到我唱戏,她会笑,会使劲地拍手,被人叫做傻子也不在意,她才不是傻子呢,是我的至宝。卿卿,她是你,我知道,她是你。”陆彦白压低了声音,又或许是刚刚唱戏哑了嗓子,他此时的声音温柔到让人心醉。
他的声音里有画面,一副浓墨重彩的画,斑斓的渐渐混杂在一起,又成了深黑不见五指的夜的颜色。“我没有梦到,但我听着熟悉,仿佛也曾有这样一个人给我唱戏。我和他,相依为命。”她说到最后几字,止不住地颤抖,她不记得,但隐隐间觉得就连相依为命这一愿望,他们也没能实现。
“允清,你爱吃枣糕吗?”电石火光间,她突然有了一个近乎离谱的猜测。陆彦白微微睁大了眼,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害羞的神情,男子喜欢姑娘家吃的甜食是不是很奇怪呢,唉,小男孩就可以吃,为什么长大了不行呢,他看红笺还盯着他,等待一个回答,如同赴死般点点头,等着他家小姑娘笑话,谁知红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颗一颗吧嗒吧嗒地落下,她从前就觉得玉祁和严珣像是有某种内在的联系,不然就严珣那个小气鬼怎么可能允许她有一个蓝颜,玉祁那个自命清高,认为尔等皆为凡人的家伙怎么会对严珣的评价甚好?他们都喜欢枣糕,一些不经意时的小动作也很相似,还有带给她灵魂的丝丝缕缕悸动,让她在当时总以为自己是要红杏出墙。
身为冥主,她对万物的魂灵都是熟悉的,只要她想,她能看到万物的轮回,唯有这三人,过去是夹了灰调的蔷薇色,未来是黑白二色的线条平行,一样,都一样!没有哪两个人的命运会这样交叠、重合,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那她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陆彦白梦里常有的戏台子是他们轮回中相遇的某一世?“允清,我好爱你!”她笑着吻过情郎的耳尖,痒酥酥的感觉让陆彦白忘记了问枣糕那一回事,果然,陷入情爱的人记性总是不好的。
“你说阿笺这么聪明做什么,虽说这样她聚神魂快一些,可吾实在不甘心,那大猪拱了我家脆生生的白菜!”
星君看着跳脚的仙人,兀自叹息,能睁着眼睛装瞎子,说宋染公子是大猪的,想来也只有这一位,可怜宋染公子他碰到这样个大舅兄,有得受的。
在星君心中,自家小公主和宋染公子早就是一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