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里出来,易洵已经在外边等候多时了。
“走吧。”易洵道。
顾甫生无言,默默地跟上易洵的步伐。
出了病号楼,二人朝着一座造型庄严的楼房走去。
进了门,左公明坐在桌边,申屠月在一旁静候。
易洵把人带到,自己先行离开了。
左公明手指朝下点了点,示意顾甫生坐下。
“不必了。”顾甫生道。
“放我离开,我要退出。”
左公明眯起眼睛。
“进了千机塔,只有两种方法离开,一种是完成三年训练,顺利出师,风风光光的离开。一种是完不成考核,变成尸体后,烧成灰从后门送出去。看来是易洵没有讲清楚,现在给你补上。”
“那就把我变成尸体,烧成灰,送出去吧,我已经,无法再待在这儿了……”
顾甫生双目无神。
“你还在为那个少女而感到愧疚么?力量,就是你割过别人喉咙的数量。想要两手干干净净,又想要得到力量,世上怎会有这种好事给你……”
“够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一个老人推门而入。
“把这个孩子送到四层来吧,在塔里便由我们四层管教,有其他打算再另作安排也不迟。”
“孩子,想要重获自由,就得不断磨炼自己。我听说你以前已经学医数年,我的第四层,你应该会感兴趣……”
顾甫生低着头。
“嗯……”
……
等到顾甫生出了门,易洵又进到屋内。
“那小子的去处?”易洵问道。
“就依叶施恩的吧,另外,你告诉顾甫生,每月单日下了课让他去崔合那儿报道,双日到月儿那报道,每月月初,月中,月末,到塔里来,由我来教他。”
“是……”
……
顾甫生跟着那位老人出了屋,看到老人的脸,正是昨日坐在堂上的一位。
虽然声音的音色颇为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皮肤也不如寻常老者的那样肤色暗淡褶皱,而是红润光泽。
除此之外,最能看出他年迈的地方,应该便是那一头纯白的头发。
“易洵没有说的事有许多,剩下的便由我来补充。和你一同入塔的同学已经拜过师了,等会到了便补上一个拜师礼吧。”
“是。”顾甫生应道。
走了不久,二人来到一座大院。
院子中间是一块操坪,两旁各立着一排高大的楼宇,正中是一个威严的祠堂。
空气中充满着特异的药香,往楼上望,不时能看见穿着白衣的人在楼中走动。
走进正中的祠堂里,老人坐到中间的太师椅上。
“徒儿没有束脩……”
“哈哈哈,能想到这个也算你有心,在塔里没外头那么多讲究,你便行一礼,就当做拜师了。”老者笑道。
顾甫生朝着老人行一大礼,站起来,恭敬的垂手站立。
“好。”老人点头。
“我是千机塔第四层层主,叶施恩,你以后叫我叶先生便是,有什么问题不懂便问,进了塔里,大家都是一家人。”
“先生……”
“对了,昨日发生的事,我大概也了解到了。昨日,想必也是你第一次做那样的事吧。”
“是。”
“很好,能做到,至少说明你的潜力还是不错的。”
“为什么连叶先生您也……”
顾甫生张口,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杀人流泪,说明你尚有仁心,达到了作为一名医者最基本的要求。”叶施恩点点头。
“塔主说……这塔里……杀人竟是不分善恶……这种野蛮之地……我怎能待得下去……”
顾甫生说着,不禁哽咽。
“的确,塔里杀人,有时候的确同塔主说的那样,不分善恶,不分男女,不分老幼。但,你能保证在此之前,你只杀了这一个人么?”老者问道。
顾甫生不禁一愣。
“当然,我可以保证。”
“不不不,若你这么说,那就大错特错了。”
叶施恩摇头。
“请先生不吝赐教。”
“你一路走来,岂能保证自己未曾踩死过一只蚂蚁?但若是作为一名医者,却为了无意间踩死的一只蚂蚁而忏悔,这便是乱了伦理,失了神智。”
“可我……”
“但,你又能否保证,这十几年来,没有一人,因你的决定,因你的身份,因你在其心中的分量而死吗?”
叶施恩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将顾甫生的内心一刀剖开。
那些顾甫生不愿提及的往事一涌而出,颖儿、爹、娘、傅管家、阿福、阿贵……
如果那天我带上了颖儿,是否就能再多救一人?
如果那天没有上山,阿福阿贵,傅管家,是不是就不会因我而死?
顾甫生痛苦的闭上眼。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他们都是可怜人,因为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因为一个你随意做出的决定,他们丢掉了性命。而你,正是这罪魁祸首之一。”
“所以,你还不明白么?塔主不过是把中间的过程去掉罢了,你不过是面对一个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事实罢了。”
“你……就是一个杀人犯……”
叶施恩轻声道。
“可我……还是陷入其中……只要一想到他们的脸……我就害怕……”
“傻小子。”叶施恩叹了口气。
“你可还记得他们是因为什么才为了你丢了性命?”
顾甫生睁开眼,往日的回忆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臭小子,你做这些爹不反对,但你若不学点识人处事,为臣之道,爹怎能放心将偌大一个顾府交到你手上?”
“明日上山还是让阿福阿贵他们跟你去,路上切记要注意安全。”
“可不,这么大一盒呐,全让你吃啦,看我对你好不好。”
“少爷,你接着跑,阿福我去把他们引开!”
“少爷,但行前路,切莫回头!”
顾甫生嗫嚅着。
“但行前路,切莫回头……”
“作为一名医者,总会遇到治不好的病。有时是自身学艺不精,有时是药材的缺乏,有时又是因为突发的事变。但若是因为一次的失败,医死了人,就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那么他就不能算作一名合格的医者。”
“生者注定是要背负死者的意愿向前走的,而你,真的有这个觉悟了么?”
叶施恩从顾甫生身旁走过,朝着门外走去。
“若是你做好准备了,明日一早便来堂上听课吧,不要让那些人,为你失望啊……”
说罢,叶施恩走出了厅堂,只余下苍老的声音在厅堂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