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有能越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而成为练气士的方法后,刀仲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横于膝盖上的破旧床单。冲虚眼睛很尖,发现了刀仲的异状,嗤笑道:“小子别做梦啦!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这移魂之法本身凶险异常不说,施展的条件更是苛刻,多的暂且不说,最基础的你总得找一具完好的练气士身体吧,单就这一条,就不知道将多少人拒之门外了。”
“哦?”刀仲眉头一动,问道:“照这么说,杨三郎是有一具练气士的身体了?”
微微叹了口,冲虚道人面无表情道:“很不凑巧,我们师兄弟确实知道一具练气士尸身所在,很符合移魂的条件,而更不凑巧的是,我绝对不能让他动那具尸体!”
冲虚语气中流露出的坚定让刀仲心中明白,这背后肯定还有另一个故事,可他对此并不关心。深深吸了口气,刀仲缓缓开口道:“我只想找到王大富一家,然后把他们平安送到竹州去!可现在我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
“嘿嘿!”冲虚眨眨眼睛轻笑道:“你考虑不周黔驴技穷,我却神机妙算早有准备,小子,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面对冲虚的邀请,刀仲眼神一亮,赶忙问道:“你能找到他们?”
冲虚笑而不答,只是老神在在从怀中夹出一张黄纸,其上一点猩红好似朱砂。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安心休息,咱们天亮就出发!”说完,冲虚带上门离开了房间。
雨落萧萧,仿佛没个停歇,出了房间的冲虚很快被打湿了衣衫。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道袍,冲虚自嘲的一笑,这件道袍是师傅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而自己却穿成了这个样子,也难怪师傅会将所有的东西都留给小师弟。
夜雨颇寒,冲虚的口鼻间隐隐有白气可见,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弟——一个瘦瘦的孩子,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脸上总是带着很惊恐的表情,躲在师傅的身后偷偷看着自己。
“这孩子是我故人之后,家宅遭变,如今只剩他一人了,以后他就是你师弟了,你记得要好好照顾他。”
如今的冲虚依然清晰的记得师傅当天晚上的话,当时他点头应下了,而后来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可师弟很聪明,成长的很快,没过几年,就再也不用自己照顾了,反而时常嫌弃自己笨手笨脚,又过了几年,师傅也走了。
师傅一走,师兄弟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冲虚想继续当自己的道士,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生活挺好的;可师弟不这么想,那热闹喧嚣的红尘,不知比清冷寂寥的山上强了多少,于是分道扬镳就成了必然的结果。从此,山上那间小小的道观里只剩下了一个道士,而山下滚滚的红尘中多了一个杨三郎。
“我在找你,你一定也在等我吧!师弟,师傅明明最疼爱的就是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呢?”
夜雨纷纷,绵延何止百里,同一片雨幕中,杨三郎站在屋檐下,望着丝丝细雨中的竹海微微出神。这里是雁荡山附近的一处别院,本属于竹州一个富商,被杨三郎借来临时落脚。虽然杨三郎和这家的主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死人总是不会拒绝别人的。
一个戴着大斗笠穿着长袍子的瘦高个子悄悄走到杨三郎身后,躬身道:“主人,那一家人已经安顿好了,刚喂了些水食,已经又将他们迷晕了。”瘦高个子斗笠压得很低,将脸遮住了大半,声音尖细,竟是分不清男女。
“嗯,知道了,切忌不要伤到那孩子。”杨三郎轻声说道,目光依然望着窗外,仿佛那雨幕中有什么瑰丽的景色在吸引着他。半晌,微微出神的杨三郎突然主动开口道:“你可知咱们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听到杨三郎突然和自己说这些,瘦高个心中一凛,将身子弯的更低了,恭声道:“丑奴不知。”
“本来咱们现在已经可以赶往翠霞山了,呵呵,多年未给师傅上过香了,我这心里很是焦急啊,可白日里师兄从我这里摸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很关键啊,没有它,就算我去了翠微山也没有用,如此,我反倒是不着急了。”
“不知可需丑奴替主人把东西抢回来?”暗暗揣测着杨三郎的意思,瘦高个小心翼翼开口道。
望着雨幕出神的杨三郎眼睛一眯,转身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瘦高个的脸上,冷声道:“就凭你?你也配!”
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的瘦高个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上,颤声道:“丑奴错了,还请主人赎罪!”
可能是觉得对方的动作很滑稽,脸上原本阴沉似水的杨三郎竟是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你也太小看我那师兄了,以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找到这里来的,这里环境清幽,少人打搅,有美景可以愉目,有美酒可以暖身,岂不是很好的地方?我们就在这里安心等他来不是更好?”
瘦高个趴在地上连声称是,浑然不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面对自己喜怒无常的主人,瘦高个竟是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对方碾死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虫子一般,实在太简单了。
看着对方狗一样的样子,杨三郎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懒懒散散地挥了挥手,又转身将目光投向了雨幕中。
得到杨三郎的示意,瘦高个磕了几个头之后,后退着爬回了屋子。
夜,还是一如既往的黑,丝丝细雨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种细密却又微小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心古井不波。
透过雨幕,杨三郎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阻碍,落到了小院里那个道士的身上。
“师兄,你可莫要让我等得太久啊!”
细雨微声,不知始终,若是土地已经渴的久了,一夜的细雨又能滋润多久的大地?当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刀仲就已经推开了房门,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呆在一处道观里。
此时正是上早课的时间,阵阵悠扬的诵经声伴着极富有节奏的木鱼声在观内回荡,间或有一声空灵的击罄声,让听者的思绪和身体,都不经意间慢了下来。
刀仲抬头,发现冲虚盘腿坐于屋脊上,同在闭目诵经。此时的冲虚神态平和宁静,眉发上结着晶莹的露珠,流露出一股祥和的神态。刀仲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冲虚,一路上,他从未起的这么早过,此时看来,冲虚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道袍,都显得柔顺洁净了许多。
诵经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旋律,不知怎么的,刀仲原本焦急的心在此刻竟是渐渐缓了下来,就像一个诚心的学徒,静立原地,闭目聆听。
随着数声悠长的钟响,道士们的早课结束了。坐在屋脊上的冲虚睁开眼睛,看着院子里静静聆听的刀仲,露出了微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刀仲身上不知被冲虚上了何种灵药,仅过了一夜,那些伤口便都结了痂。可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难医。道教的玄音妙律,仿佛一贴医治心疾的灵药,沉浸其中的刀仲在不经意间,就被化解掉了许多负面的思绪。
“你很不错!”赞许的声音传来,刀仲睁开双眼,才发现冲虚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前,“记住,事情越急的时候反而越要慢下来,凡事赶得太急,心会被拖垮的。”
这一路上,冲虚讲过很多大道理,可头一遭的,刀仲没有反驳,而是默然点头受教。
离了道观,刀仲二人一路向东,弃了马车,仅凭脚力赶路,如此下来二人竟是比驾车还快上不少。
路上,冲虚将带有大贵心血的黄纸折成一只小鹤,不时随手扔出。天有微风,按理说一张小纸鹤应该随风而坠,可令人奇怪的的是,那只纸鹤坠地的方向并不与风相同,而是隐隐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刀仲二人就向着这个方向一路疾行。
刀仲注意到了小纸鹤的神奇,但却并没有开口询问,一方面是因为如此神奇手段不方便探人家的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此行的结果心中也实在没底。
冲虚武功之高,高到刀仲根本摸不清对方深浅,而按照冲虚的说法,杨三郎与冲虚还在五五之间。昨日那个能驱蛇的苗人男子依然让刀仲记忆犹新,那杨三郎竟然能驱使如此角色为他卖命,而像这样的人物杨三郎身边不知还有多少。按照最简单的加减法来算,自己这边的胜算并不高。
一旁的冲虚似乎注意到了刀仲的忐忑,主动笑着开口道:“杨三郎的对手是我,你不用担心,你的对手,是杨三郎身边的随从,变戏法的嘛,身边总会有一两个助手,我估摸着应该和昨天被你砍死的那个水平差不多,到时候我来缠住杨三郎,你解决了那些杂鱼后马上带着王大富一家离开,到时候咱们在道观汇合!”
听完冲虚的计划,刀仲大致捋了一下觉得可行,可细细一品又觉得有些错愕,问道:“那按你这个说法,能不能成事的关键岂不就成了我?”
冲虚坏笑一声,理所当然反问道:“两只猴子差不多重的时候,比的可不就是谁身上的虱子多么,你小子也别觉得为难,要是没用我带你干嘛?”
“为难?”刀仲一声冷笑,“我巴不得如此,从我手里抢走的东西,我一定要亲手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