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可以对我大小声!
这是突发横财的彭展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可没成想话刚说完不到一个月,自己就被人揍了,还是在自己没过门的娘子面前。
这气能忍?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彭展决心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还怕找不到打手么?
于是在彭展的重金鼓动下,七八个“道上兄弟”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了起来,将刀仲堵在了巷子里。
小娘子见不了血腥,听彭展要去堵人就想回去,可彭展坚决不同意。
开玩笑,面子是掉在别人眼睛里的,要是不能从别人眼睛里再把面子捡起来,这场子还找的有什么意义?
实在是竹锦缭乱背景太大,要不然彭展都有心带着弟兄们直接冲进去把刀仲胖揍一顿,这样才叫“从哪跌倒再从哪爬起来。”
搂着小娘子、簇拥着恶仆,把一个势单力薄的傻小子堵在巷子里。
“有几分豪门大少的风范了啊!”彭展得意地扬起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一般打量着微笑的刀仲,“装腔作势!呵呵,你现在越镇静,待会鼻青脸肿跪着求饶的时候老子就越爽!”
右手拇指在脖子间轻轻划过,彭展潇洒地做了一个嚣张的姿势。打手们心领神会,十分配合地狞笑着向刀仲缓缓逼近。
似乎是嫌对方走的太慢了,刀仲无奈地摇了摇头,居然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迟钝的无赖头子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色厉内荏地喊道:“站住!谁他妈叫你动了?听见没有,不许过来……哎呦!”
无赖头子只觉眼前一花,那个脸上挂着轻笑的黑衣少年突然不见了,下一瞬,一股难以言喻地剧痛从鼻子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顺着鼻梁直冲脑门,鼻涕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的鼻梁被锤折了。
余人一见老大挨揍了,更是觉得无比愤怒,骂骂咧咧地一起围了上去。
这些社会底层的可怜人们,压根没人注意到刀仲诡异的身法和如电的出手。他们那略显干涸地大脑,只能做最简单的线性思考:老大被打了,我们得上。却没有人能跳过事情的表面去思考一下内在的原因:老大连一个照面都没走下来,是不是说明这个人是我们根本惹不起的?
阶级带给人们最大的桎梏,并不是表面上巨大的贫富差距,而是思考问题的角度和眼光。而只能从表面看到表面的人,下场会是怎样自然不用多言。
不消片刻,彭展重金找来的“江湖好汉”就被刀仲尽数锤翻在地,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而闲庭信步地刀仲就像拨开挡在面前的柳絮一般随意,衣服上一道多余的褶皱都没有,表情不变,带着一如最初的轻笑,向彭展走来。
此时的彭展再也不觉得那种微笑是装腔作势了,他现在只想跑,可发颤的双腿摇晃的非常具有律动,就是不肯为他挪动一步。
刀仲轻轻走到不知所措地彭展身边,伸手握住了对方搂在姑娘香肩上的手,客气地拿了下来,微微一用力。
“哎呦!”
一阵震天的惨叫,彭展的脸再一次涨成猪肝色,腰也像虾米一下弯了下来,半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和刚才在竹锦缭乱中的情形如出一辙。
“听说……”刀仲脸上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你最近刚认了一门远房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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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阳东城有一家悦来客栈,算是锦阳一等一的大客栈了,来往的客商都爱在这里落脚。
客栈的掌柜姓张,今年四十出头,老家是晋州府的,有着晋州人特有的精明与算计,对账本这种毫无情趣可言的东西更是有一种深入骨子里喜爱。
今日客人不多,张掌柜又将账本拿了出来,站在柜台后细细翻瞧,细长的手指不时凌空划动,似在拨弄算盘。
一个脸色有些阴沉的青年走进了客栈大堂。张掌柜听得脚步声,抬头一看,脸上登时挂上了商业式的灿烂笑容,热情地招呼道。
“哟!这不是彭公子嘛,又来看你叔叔啊!”
脸色阴沉的彭展就像没听见别人同他打招呼一样,看都懒得看掌柜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看着彭展傲慢又嚣张的背影,张掌柜狠狠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个破落户么?之前穷的连祖产都快要当掉了,眼下蹦出个有钱的远房叔叔,还牛气起来了,真是轻贱的骨头没重量,给股清风就升天!”
想起彭公子这位远房叔叔,张掌柜心里又升起一股好奇。这位神秘的客人已经在自己这儿住了半个多月了,说是彭家的远房亲戚,可偏偏一直住在客栈里。这个人也很少下楼,但却是个虔诚的居士,会定期去庙里上香,每次都是这位彭公子来接,明明一副身资不菲的样子,却连一个马夫都不雇,只是让这位彭公子亲自驾车。
“果然,该省的钱还是得省啊!这样才是发家致富地正道坦途!”张掌柜深以为然地感慨道。
不多时,彭展扶着一位略显消瘦地中年男子下了楼。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皮肤松弛,厚厚地眼袋下永远有一抹青黑地眼圈,看起来颇为憔悴。
二人下楼后径自上了马车,依然是年长的坐车、年轻地驾车。
张掌柜看着彭展扶自己叔叔上车时小心翼翼又体贴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心道这彭展骨头是轻贱了一些,可对他这个远方叔叔倒是尽心孝顺,为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门外的马车缓缓开动,张掌柜也将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和自己面前的账本交心。可刚过不到盏茶的时间,张掌柜却见彭展孤身一人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火急火燎地上了二楼。
一阵叮咣五四的响动之后,彭展抱着一大堆细软跌跌撞撞的来到柜台前,从其中摸出一几锭碎银,重重砸在柜台上。
“掌柜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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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轻轻晃动,彭万里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时不时轻咳两声,看起来十分地虚弱。自从同曲城逃出来后,他竟是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夜夜辗转难寐,原先好好的一身肥膘因思虑过重不过月余就消失不见,身子骨远不如从前了。
这样值得么?彭万里不知道。
从叛出蛛网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只能过隐姓埋名的日子,日夜提防着组织的追杀,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活着。
可就算是丧家之犬,不也是活着么?练气士直接找上门来,除了配合,自己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想到这里,彭万里心中充满了痛苦的无奈。他想不明白,明明蛛网在各州府都设有“捕虫执事”,远的不说,就单说同曲城,除了他这个红榜执事,还有老黄那个白榜执事,为什么那些练气士偏偏选上了自己?
“都怪他!”彭万里憔悴的脸上闪过一抹怨毒的神色,“为什么偏偏找我打探宁金丹的消息?自己投河找死还要拖我下水!刀仲,想必你现在早已经身首异处了吧!你死的活该!”
起伏地情绪牵引到了肺经,彭万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彭万里痛苦地按住胸口深深呼吸,“听说执事之上还有‘关节’,掌握着记录所有叛徒的‘黑榜’……想必我此时已经上榜了吧,只希望我这个小小执事的脑袋,不要那么值钱才好……”
就在彭万里胡思乱想之际,他感觉自己身下的马车缓缓停下了。
“是到地方了么?”彭万里艰难的撑起沉重的眼皮,“再向菩萨上一柱香吧,希望他老人家能保我平安!”
车停了,却迟迟不见彭展来扶自己下车,彭万里有些愠怒:“这小子,刚得了一点好处就对我有些怠慢,还想从我这予取予求?门都没有!”
重重敲了敲车厢,彭万里不满地唤道:“彭展,咳咳,彭展!”
无人应答,车厢外静悄悄的,连原本街市上的喧嚣都听不见了。彭万里的心头瞬间一凉,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连忙撩起窗帘向外看。窗外是一片密林,哪里是自己惯去烧香的小庙?
彭万里大惊失色,强大的求生欲望让他憔悴的身体爆发出了远超寻常的力量。也不用人搀扶了,直接从车厢里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密林里,就像一只嗅到天敌味道的老山羊,在密林间舍命狂奔!
“跑,快跑!”
彭万里心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胸中火辣辣地烧灼感顾不上了,被树枝划伤的眼角顾不上了,身后有没有人追来顾不上了,身前该跑到哪里也顾不上了!只是一味地埋头向前,仿佛逃跑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可事实上,逃跑从来都不是活下去的办法。逃,就只有死。
终于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彭万里脚下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剧烈的呼吸将一种特殊的气味带进了彭万里的肺里。是泥土的味道,又混合着腐烂的植物和初生的青草味——那是生命和死亡交织在一起的独特气味。
这种气味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被其充盈胸肺的彭万里居然奇迹般地停止了咳嗽。
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在密林间响起,带着戏谑,又压抑着恨意,这些强烈的感情融合在一起,让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诡异的亲昵,就像是在问候老朋友一般热烈。
“哟!白老板,还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