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简陋的老院子里从未有过如此热闹,悦心的生父赌博成性,输光了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境,悦心的娘因为无法忍受贫穷而离家出走,四岁的悦心没有人照顾,最后饿昏在路边,被路过的江凌雪的生母寒素烟所救,从此跟着江凌雪一起长大,感情胜似两姐妹,虽然她只是个丫鬟,但是吃穿用度上和江凌雪几乎一样,后来,寒夫人去世,她和江凌雪的生活也不再好过,这些年受尽了江府下人的白眼和冷落,更是经常被毒打或者罚跪。
悦心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攥起,有些担心江凌雪是否已经按照自己的提示安排好了一切。
“张管家,你看。”一个灰衣服的仆人递给过去一张纸。
围观的人群纷纷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见到字条,张管家草草扫了一眼,便塞进了怀里,掉头一言不发往江家返回,悦心和围观的人群也赶紧跟随而去。
中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晒着大地,却丝毫不能减少大伙看热闹的心情。
江府里的人群依旧未散,江老夫人与江老爷早已经躲到前厅乘凉,由着丫鬟们给他们添冰扇凉,剩下的下人们和看热闹的人们也各自找阴凉的地方三两成群,嘴里还在议论着江凌雪的死。
悦心随着张管家和人群前往江府,一路的行走让所有人都满头大汗,悦心除了身体感到酷热难耐之外,心中也是焦急万分,那张遗嘱她并未看到,也不知道内容到底是什么,万一江府盘问起来岂不是漏了陷?
正在她低头担心的时候,忽然身后一人从她左侧蹭着走了过去,同时往她手中塞了个纸团。
悦心惊的抬头一瞧,正好看到了江凌雪压着帽檐匆匆而去。
借着衣襟的遮挡,她将手中的纸团悄悄打开,只见上面写道:三成嫁妆送江府,以江凌雪非江府亲生为由不得入宗祠,除名。
虽然悦心并不理解江凌雪的用意,但是她直觉上相信按照纸条上的做一定不会出错。
一路来到江府,悦心边走边盘算着如何应对江老夫人的刁难,竟是被她想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也略有了一些底气。
回到江府,张管家便将遗嘱捧与江老夫人过目,江老夫人看完后又一言不发的递给了江庆年,这期间悦心内心无比紧张,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围观的人群也非常好奇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为什么江府的人看过那遗嘱之后竟都是沉默的姿态。
就在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江老夫人开了口。
“悦心,你与凌雪自小一起长大,忠心护主实在让人唏嘘,但是凌雪之死确与我江府无关,更非江府某人虐待致死,至于她不能按律法葬入江家坟地,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本这件事我和老爷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是凌雪在遗嘱中有说若是有人追问,就如实告知,这可真真的是为难了老身啊!”
人群再次混乱,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能讲出来的?
“老夫人体谅悦心,悦心在此谢过,但是悦心实在是想知道真相如何,既然小姐已经留了遗嘱说能如实告知,老夫人不必再有什么担忧,请告知悦心实情。”
江老夫人听了悦心的话,望向一旁的江庆年,见其微微点头。
“悦心,你难道没有看过这份遗嘱?”江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悦心不识字。”悦心低着头淡淡的答道。
按说,嫡女的贴身丫鬟是可以跟着小姐去学识字的,可是江凌雪是个不受宠的嫡女,江府让她认了几年字已是不错,怎可能教悦心识字。
江老夫人点点头,明了,可是她万万想不到悦心其实是识字的,只因真正的江凌雪生前与悦心情同姐妹,但凡江凌雪会写的字私下已经偷偷教给悦心认识。
“这事说来话长,凌雪的娘当年嫁进江家的时候其实已有了身孕,奈何当年是皇上指婚,我们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凌雪根本不是我们老爷的亲生女儿。”
江凌雪不是江庆年的亲生女儿,这无疑又一次往人群里扔了个炸弹,所有人都不淡定了,纷纷交头接耳大声议论起来。
悦心假装毫不知情一般瞪着大眼睛无措的望着江老夫人,这样的反应让江老夫人和江庆年相信了这份遗嘱的可靠性,悦心不识字断然是假冒不出来的,而且她也毫不知情,这遗嘱八成是江凌雪所写。
“悦心,你说的遗嘱确是事实,不过按照凌雪遗嘱里所说,并非是将嫁妆全部送给你,凌雪遗嘱中说她虽非江府亲生嫡女,但是也感恩江府多年的养育之恩,故此愿将嫁妆的三成赠予江府,另七分归到你名下,并且由于她身份已经大白,故此也不必再挂着江府嫡女的头号。”江老夫人说道。
悦心低着头装作思考状,最后,在江老夫人殷切的眼神中慢慢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遗嘱的内容。
没有人看到悦心垂下头后偷偷露出的笑容,七成的嫁妆也不算少了,足够她和小姐开始新的生活。
“这样吧,悦心,你先暂时在江府住三日,我命人去清点下嫁妆,三日后将清单交于你,到时请人给折算一下价格,然后按三七分配。”江庆年站起身对着悦心说道。
悦心听后心中咯噔一下,留在江府只怕凶多吉少,小姐预料的果然没错,江庆年是想把自己留在江府,偷偷害死自己,然后对外宣称自己拿了七成嫁妆已经远走高飞,到时候便无人知晓江府的阴谋。
想到此,她抬眼看了江庆年一眼,微微一笑答道:“多谢老爷好意,但是京兆尹今日特别交代需要我过去一趟,只怕是这事惊动了朝廷,有人要问话,待会我就得跟着回去,不能留在府里了,三日后我再来罢,期间还请老爷多多操心清点嫁妆的事情。”
说罢,不等江庆年和江老夫人有所反应,悦心已经转身与差役表哥匆匆朝门外走去。
江庆年见状也不好阻拦,一是京兆尹传讯,若是他阻拦,传到皇上那里可就不好说了。二是众目睽睽,自己多加阻拦,只怕会引人怀疑。
嫁妆之争就此结束,江凌雪的身份再次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江府里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留下一脸铁青的江老夫人和无奈又气急的江庆年,以及一屋子不敢吭声的下人护院们。
出了江府,悦心便四处望,却并未发现江凌雪的身影,想起江凌雪曾经交代过自己不能去找她,悦心叹了叹气,低着头跟着表哥一起回了府衙。
远处一个无人发现的僻静的小巷子里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江府的大门,悦心的行为自己也让她看在了眼里,这人正是江凌雪,她已经在这里蹲守了很久。
看到悦心离去,江凌雪也转身离去,三日后,只怕江府不会痛快的交出嫁妆,她需要提前准备一些东西,顺便暗中派人给悦心送个信。
江凌雪估摸着江府已经暗中派了不少高手尾随悦心去了府衙,不过府衙内高手甚多,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冲进去,最多只能在远处盯着,只要自己做的够隐蔽,应该可以和悦心暗中通信。
而此时的江府内,江老夫人和江庆年端坐在正厅上位,两侧各两排座椅,却并未坐人。
厅堂中央有两人静静跪着,竟是大夫人和其女江玉妍。
江老夫人和江庆年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若不是这母女俩百般虐待江凌雪导致她死亡,今日又怎么会有如此难堪之事,虽说最后江凌雪的遗嘱上写着三成嫁妆送予江府,多少为江府留了一丝颜面,但是稍微聪明点的人一想便知道其中的猫腻,江府何曾如此丢过脸面,两人自然将怒气发在了惹火之人头上。
大夫人此时正掩着面假装哭泣,江玉妍则一脸不屑的跪在那里,毫无悔改之意。
“祖母,江凌雪之死与母亲无关,是我命人打了她一顿,谁知道她身子骨那么脆弱,竟是就那么死了。如今您和爹爹让我们母女跪在这里,以后若说出去我可怎么见人!”江玉妍不满的说道。
“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杀了人还这么嚣张,以后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今日她敢毒打嫡姐致死,让江府背上这么大的骂名,以后指不定要捅出什么篓子来!”江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大夫人便骂。
“母亲莫气,是媳妇教导无方,妍儿快给祖母道歉!”
听到母亲让自己道歉,江玉妍一脸不敢相信,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给谁道过谦,祖母和爹爹也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如今竟然让她当众道歉!
“爹,妍儿不觉得有做错什么,我打江凌雪也不是一两次了,你们也没说过什么,这次她会死是她命不好!再说了,她死了反而是好事!眼下太子选妃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没有嫡女的身份根本不能入围,眼下江凌雪一死我就是真正的嫡女了,凭我的才貌太子妃非我莫属!”
江庆年听到女儿的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眯起眼睛瞧着江玉妍,想着她说的话倒是没错,江玉妍生来一双桃花眼,皮肤洁白无暇,小巧的鼻子配上樱桃小口,加之天生一副慵懒的姿态,确实是个尤物,若是能当选太子妃,以后岂不是前途无量。
这么一盘算,倒是让江庆年的火气一下降了下来,他可不想得罪将来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宝贝女儿,江府以后的飞黄腾达说不定还要倚靠这个女儿呢!再说,在宫中想出人头地手中必然沾满鲜血,或许江玉妍的狠毒反而会成为她平步青云的倚仗。
“妍儿啊!爹爹并不是针对你,而是今日之事实在是难堪,江凌雪虽不是我亲生,但是好歹是江府嫡女,更是你的嫡姐,而且当初她娘还是皇上指婚给我的,若是被人知道是你打死了你的嫡姐,我和你祖母还纵容着你,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要是被太子知道此事,他还会喜欢你吗?”江庆年语重心长的说道。
一席话让江玉妍脸色变了变,随即便恢复过来,微笑着说道。
“爹爹,祖母,是妍儿思虑不周,请原谅妍儿年少无知,多谢爹爹和祖母为妍儿隐瞒此事,妍儿以后一定不再让人抓到把柄了。”
江老夫人听到此话脸色略微好转,开口道:“妍儿,你也大了,为人处事切莫招摇让人说三道四,尤其是以后你要做了太子妃更要小心言行,想害你的人可是防不胜防的,有时候做一些私事的时候完全没必要自己动手,更不要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让人怀疑,唯有明哲保身,伺机出手才是聪明的做法,明白了吗?”
“多谢祖母教诲,妍儿懂了。”
江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恼火江玉妍杀了江凌雪,只是江府丢了脸让她有些不快而已,如今听闻江玉妍一心想要光耀江府门楣,哪还有心思生气,高兴都来不及。
“都起来吧!跪了这半天也算是罚过了,母亲,可好?”江庆年趁机打着马虎眼。
江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起身。
大夫人起身后一脸恭顺的做了个揖,然后碎步来到江老夫人的身边,就手开始给婆婆垂起了背。
江玉妍则转身到门口喊丫鬟准备晚膳,一家人若无其事的一起吃了饭,便各自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