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一会,几个医士瞧完了病患,回来和徐太医禀了几句,太医们便和当地县衙医署的几个医工一起进到病室旁边的议事厅商谈疫情,覃蓁等人依然在病室内候着。
半个时辰后,徐太医从议事厅出来,对着覃蓁等几个药工吩咐道:“我和王太医等要赶去同原郡郡府和郡守商谈疫情,因同原郡内各个县的药材如今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们几个去把我们带来的艾叶、苍术搬下部分,其余的跟着药丞赶紧送到各县去。”
药工们忙点头应是。按着分派,覃蓁和药工连川去阳角县,榭陵县送药,诊查疫情。几驾马车很快又从蔚川县县衙疾驰而出。
一路上,连川一直哭丧着脸,覃蓁看他十分不高兴,也不敢和他多话,便掀了帘子看向车外。
帘外阳光金灿,正是春去暑来的天气,沿途四处可以看见一洼洼的积水,显然梅雨方过,暑气蒸腾着积水,反更觉潮湿闷热难当。时而可以看见逃难的百姓背着大小包袱,拖家带口,形状凄凄的往蔚县走,有时稚龄的孩子会停下来哭泣,闹着要回家,大人们又是哄又是骂,扯着拉着继续前行。
有时会有人因为过于虚弱,忽然倒地,旁边的人哭喊嘶叫,抽噎不断,让人看之心酸。
天空中更是有秃鹰一声一声凄厉地叫着,盘旋在树林上方,显然是有人死在林中,引得这些食腐的鸟流连。
覃蓁瞧着窗外的情形,只觉暑热的天气里,忽然冷风浸浸,连舌尖都凉得发颤,忍不住忽地一下关上帘子,胸口却愈发闷得难受,几要吐了出来,眼泪更是在眼眶打转,鼻尖酸得不行。此行,太医虽带了药来,然而马车上只有艾叶、苍术之类,仅这样的药材趋避疠疫都效用有限,救已染上疠疫的人的性命就几不可能了,这样想来,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一路凄凄惶惶,第二日午后终于到了榭陵县。马车驰在去往医署的青石路面上,覃蓁只见沿途虽然弥漫着对疠疫的惶恐气氛,却没有出现附近村寨冲进县城抢药购药的骚乱,想来应是当地医署办事得力,已将药材分发到各个村寨了。
然而方进了城门不久,车夫一声长吁,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连川掀帘看了看,并不见医署大门,疑惑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回头道:“这位公公,前头打起来了,过不去,得掉头绕路了。”
连川道:“那就绕吧。”
覃蓁亦朝前面看了看,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并看不见人群中发生了什么,但是铁锹,铁镐,木棍等散乱一地,地上似乎还有斑斑血迹,显然是刚打了群架。
这辆马车是在蔚川县租的,车夫亦是本地人氏,覃蓁不由问道:“这位大爷,可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了?”
那老汉叹了一口气道:“还能为了什么?肯定是抢药打起来了。这样的事情,如今多了去了。”
覃蓁疑惑道:“抢药?医署不是都送了药给百姓么?”
老汉道:“这么多人染病,那么点药顶什么用?城里来了一个郎中,说是有什么特效药,一瓶下去包治百病。可是价钱也很贵,要十两银子一瓶。榭陵县是同原郡最穷的县,能买得起的人不多,那些买不起的人怎么愿意就这么等死,自然看见谁买了,就去抢。”
连川听了,颇是吃惊,不解道:“衙门不管吗?”
老汉“嗤”一声,语带嘲讽道:“衙门当然要管,所以这样的事已经少了很多了。你看看这一路,治安多好,这可都是衙门的功劳。衙门的医署瞧不好病,镇压百姓却是从不含糊的。不过死字当头,衙门再怎么管,总有那些快死的人或是不忍见家人受苦的人,要拼着性命,抢一把的。”
覃蓁颇是惊悚:“那那些买不起药的人怎么办呢?”
老汉的语气冷静平淡,就像是说着千里之外,或是几十年前的事:“就在家中等死呗。其实榭陵县病死的人不多,也不过几十号人,比起其他各县动则死去上百号人,真是好多了,所以姑娘你也不用害怕。”
连川听到这,舒了一口气,好奇道:“那什么特效药果真有神效吗?”
老汉抽了马匹一鞭子,道:“这可不好说。听说城东的王员外头先买了药,一瓶下去,果然是好了。不过他的夫人吃了那药后却是病得越来越重,不到三日就死了。”
连川忽然笑了起来,道:“这样的药,还拼着性命去抢?”
老汉淡淡道:“总是有治好的人,拼一把总比等死的好。”
覃蓁却心生疑窦:“既是会抢买药的人,那郎中在城里怎么待得下去,药不都被抢光了?”
老汉沉默片刻,低低道了一句:“这不有衙门吗?”就未再说话,只顾架车了。
覃蓁的手心渐渐握成了拳头,种种疑问浮在心头:赶车的老汉那一句话貌似没头没尾,实则意味深长。有衙门?难道衙门和郎中有什么关联?难道当地县衙并未将医署的存药尽数发给百姓,而是派人装成郎中卖药,以中饱私囊?或是有人想借机生财,便贿赂了官衙,与衙门勾结,欺压百姓?若是如此,不顾百姓安危,只想着自己敛财,着实是太可恶了!
说话间,已到了榭陵县医署,宫里赈的药材给榭陵县带来了福音,很快榭陵县各处开始弥漫艾叶和苍术焚烧时的气味。
对于从宫里来赈灾的人,医署自然是好吃好喝招呼着,连川本就饿极了,这会便毫不客气地吃喝了起来。
天色已有了些微的暗意,连川却还是慢悠悠的在榭陵县医署里喝茶。覃蓁心急如焚,催着连川道:“快些吧,还要去阳角县呢。”
连川悠哉悠哉地道:“怎么?你还打算去阳角县吗?”
覃蓁颇是讶异:“既是安排了来榭陵县和阳角县赈药,怎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