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八月里,西南苗民叛乱终于彻底平息,几乎足不出养心殿,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战事的皇上龙颜大悦,沉沉郁郁了许久的后—宫复又展露出了久违的欢乐气氛。
这日,覃蓁又去御田,才刚出来太医院,便有一个小内监径直朝这边走来,打了个千儿,竟是十分恭敬地道:“传太子殿下的话,请覃蓁姑娘过去澄心湖一趟。”
覃蓁想起曾与太子之约,一听这话,心底直打颤,忙跟了前去。
走至澄心湖边,只见湖里荷花已尽数开放,婷婷玉立,衬了墨荷碧水,芳香惬意。只是香风虽是怡人,却远不及湖面上细风度来的淙淙琴声,悠扬如溪水潺潺,叫人闻之忘忧。
覃蓁闻声望去,只见湖间小亭上悠然架着琴台,太子楚湛一袭月白锦袍,细长的手指拨弄琴弦,袖边的金线随琴音所到之处闪烁金芒,其身姿高贵俊逸,让人不敢直视。
覃蓁随着内监走过白玉石桥,来到亭边。太子一曲未了,并未宣进。覃蓁只得在亭外垂首候着,低眉间,只见风卷荷叶,粉荷摇曳,哗哗轻响,伴着琴音流泻,竟生出丝丝缕缕的忐忑来。
须臾,琴声戛然而止,覃蓁应宣而入亭,伏在地上行了大礼。太子抬起头来,示意起身,又语调温和地道:“那日本王失约,并不是存心。”
覃蓁一时怔忡,原来一直没有怪罪之辞下来,是因为那日太子也没有赴约,却是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恕罪,那日奴婢其实也没有去。后来再去就不见太子了。”
太子轻“哦”了一声,覃蓁只觉头皮发麻,须臾,却讶异地并没有听到太子的责问,太子反而是轻声解释道:“那日之后父皇召我连日商议政事,一直不得空去。后来略得空,去找你时,你却去了同原郡。”略略沉吟,又道:“你没有赴约,我并不知晓,其实你大可不必说出来。”
覃蓁唬了一跳,身躯伏地,道:“奴婢不敢欺瞒。”
太子并未说话,目光注视着平静的湖面,惟有风卷起浅浅的涟漪,半晌,忽然唤了大内监道:“韦岭,去把大越进贡的那管紫竹洞箫拿来。”
韦岭原本端着一个长形木盒,瞧那情形,里面大约放着箫笛之类,听得太子吩咐,略有些迟疑:“那这管……”
太子摆了摆手,道:“去吧。”
韦岭连忙“喏”一声,急急退出亭外。过得一会,复又端了一个极是精致的木盒进来。
太子打开木盒,取出一管箫来,对覃蓁道:“这个给你。”
覃蓁只见那箫通体紫黑,刻着繁复的暗纹,箫尾缀一带金丝红穗。是难得一见的好箫。一时惶恐,不敢去接。
太子淡淡道:“本王到底亦是失约,这个赏你作为补偿。”又道:“那日未得赴约,今日不如吹奏一曲?”
覃蓁忙接过,忆及太子念念不忘韦康先生的曲谱,战战兢兢问道:“奴婢才拙,不知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太子会意一笑,道:“今日不听韦康先生的曲子,就吹《蒹葭》吧。”
如此骄阳当照,夏风丽景,覃蓁原以为太子应会想听欢喜应景的曲子,不料却让吹这么一首凄清的曲子。也不敢多想,只细细吹了起来。
一曲终了,覃蓁余光瞟去,只见太子神情莫测,眉头却是微蹙,不由心底一咯噔。却听得太子转而对侍立在一角,方才领自己前来的小内监道:“长喜,你的耳朵很准,方才的那管箫就赏你了。”
长喜喜得忙磕了头,蕴着笑意看了覃蓁一眼。
覃蓁只觉迷茫,头不由垂得更低。
太子似乎有些乏了,端了茶盏,问道:“什么时辰了?”
韦岭忙回道:“快到用膳的时候了。”
太子微微“嗯”一声,并未作声。
韦岭想及太子的按孺子曾有所托,几日前试探,太子也并未否决,便斟酌着道:“今日是按孺子的生辰,殿下要不要……”
话还未说完,太子忽然冷“哼”一声,不豫之色渐浓:“不必说了!”
韦岭一惊,暗想,太子许久未亲近东宫妃嫔了,更别说新封孺子,却大费周章把按孺子从远建宫带回来封做孺子,虽说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太子对她有多少宠爱,但多少也该有几分喜爱吧。至少平日里瞧着太子对按孺子也算平和,怎么突然就像是恼了她呢?韦岭兀自茫然不解,一时怔在那里,却也不敢再言语。
太子走出几步,对着亭外的内监道:“去传了膳到亭中来。”
此时,一个内监远远地沿着白玉石桥奔了过来,面色惶急,站在亭外三四丈远,对着侍立内监耳语了几句,侍立内监听罢,面色一变,又是一番耳语,却是迟疑着并未立即过来禀报。
太子瞧见,便道:“有什么事过来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