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淳于内官奉宣在正殿后的耳房内陪太后说话,覃蓁站在纱帘外等候。耳房进深偏小,垂的也是绣花半透明的纱幔,透过纱幔,可以看见太后正舒服地倚在紫檀雕花榻上,身后是明黄绣凤靠枕和扶枕,一个伶俐的小宫女正轻轻地为太后捶着腿。淳于内官恭谨地站在一边侍候。另一边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容貌精雕细琢,妆容精致,可浑身上下却是没有半点金银器饰,又平添一抹淡雅飘逸。覃蓁听得她们说话,这位年轻女子似乎是伯远侯的嫡长女,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名唤揽月翁主。再旁边是打着扇子的宫女,虽已入秋,这几日却热得出奇,因太热,殿内不宜熏香,耳房里便摘了夏末怒放的鲜花插瓶,宫女们对着花瓶打扇,扇得一室凉风习习,清芬满溢。
太后和蔼对揽月翁主道:“哀家原道你精通饮膳之道,不料你对烹茶、品茶也颇有造诣。”
揽月翁主不骄不怯地道:“太后娘娘谬赞,揽月不过是闺中无聊,胡闹罢了。”
太后爽爽笑了起来:“胡闹一番就如此了,若是认真起来,那还了得。”
揽月翁主撅着嘴,无比惹人怜爱地道:“姨母尽取笑揽月。”
室内之人皆欢愉笑了起来,笑声后有片刻的沉静,只听得窗外清风拂过,娇艳的茶花“啪嗒”“啪嗒”地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揽月翁主不自觉身子往前倾了一点,朝窗外张望。
太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司马夫人“扑哧”一笑,道:“揽月翁主,那声音是落花。”
揽月翁主脸上“哗”地嫣红,重新正襟危坐。
太后更是失笑:“可是以为有人来了?”
揽月翁主脸上绯色愈浓,低低娇声道:“揽月哪有……”
又是一番笑谈后,有内监过来禀:“萧恪大人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太后含笑瞧了脸上已红如红柿的揽月一眼,如常道:“快宣进来吧。”
覃蓁听得这个名字,只觉有如电击,是他吗?!他要来了,自己竟能在这里见到他!就不由得朝门外看去。
很快,萧恪大步踏入而房,瞧见覃蓁的一瞬,脸上惊讶与欣喜交加,却是不能动声色,径直朝里走去。
走至纱幔以内,萧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微笑道:“快起来吧。”又吩咐侍婢赐了座。
太后亲热道:“自萧太傅归乡后,哀家就未再见过他,如今他身子可好?”
萧恪回道:“家父身子尚好,只是时常惦念太后娘娘安康。”
太后宽和笑道:“你父亲是先朝的老臣了,难为他还惦记着我这老婆子。”说着吩咐了司马夫人取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来,道:“今日叫你来,便是有样东西要托你带给你父亲。我记得你父亲素爱喝茶,这是沙中明玉,据说是长在沙漠的绿洲之中,世间总共才不到十株,是极难得的东西。”
萧恪跪接了过去,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瞧了一眼揽月翁主,道:“你不要谢我。这是揽月费了极大的功夫寻来孝敬哀家的。哀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你真正该谢的该是揽月才是。”
萧恪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位女子,听太后娘娘之意,只得依礼谢道:“萧恪代家父谢过揽月翁主”。
揽月翁主脸上忽地红若流霞,忽然少了方才的伶牙俐齿,欠身支吾着说了几句客气话。
太后见此情形,兴致愈发高,道:“恪儿,哀家记得你也颇爱喝茶,揽月的煮茶功夫可是一流,今日你可有口福了。”又看向揽月:“揽月,你可愿意煮上一壶?”
揽月脸上娇羞之色愈浓,羞赧点了点头。
这时,便有宫女提了釜具小炉过来,炉火烧得正旺,揽月细听水滚之声,细看水沸之形,细长莹白的手指翻飞,衬着墨绿的茶叶,真真赏心悦目。很快,茶香就溢满一室,混着原本的淡淡花香,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覃蓁心底却是丝丝缕缕地浮上落寞酸涩,太后之意显然,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世人最乐于看的不就是这个?酸涩之间,只觉有风自镂窗吹进,轻柔的纱幔在眼前扬起,如同扬起一个缓缓流似的梦,倒是窗外的夏虫在初秋依然不甘心地叫着,一声长过一声,却是越来越虚浮无力,听在耳里,就如无数春蚕一口一口蚕食着心。